我车毁腿断,他却疑心,这是我用来掩盖和别人苟且之情的手段。
自那之后,我便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娼妇。
到后来,他从军营中挑回一个妓子。
我怨他。
他却说,我远比军妓更脏污。
我痛得快死了。
他又哄我:“乖,就算你再脏,我也不嫌你。”
“只要你把腹中孽种弄掉,你就还是我的妻。”
沈以安,我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你不信,以后便再没机会了!
1
云倾烟是被沈以安抱回将军府的。
彼时她衣衫凌乱,浑身都是被狠狠欺凌过的痕迹。
我诧异,迎上前去。
轮椅滚在石板上的声音,轰隆隆的。
“以安,这是谁人?”
“这……莫不成遭遇了什么丧天良的事?”
同是女子,虽不知她身上发生了何事,我一颗心已然揪起。
我以为沈以安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正欲吩咐婢女快些着人接过沈以安怀中的女子安置,那个楚楚柔弱的人突然痛哭起来。
“安郎,我还是不随你入府了。”
“我这样肮脏的人,还是别污了旁人的眼。”
我左右看了看。
怎么会有人这样以为?
我平时对府中众人多加教导,自我做了主母后,府内嚼舌根的人几乎绝迹。
还未等我解释,居高临下的人便冷冷扫我一眼,眉间蹙起:“萧澜景,你如今,还有资格嫌弃别人?”
“你远比任何人都不堪。”
沈以安的话,如同一道雷击。
我被钉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2
数月前,我曾外出,路上不慎马惊。
马车翻了,马匹惊慌间踩到我的腿。
当时,我便能听到断骨刺破血肉的声音。
我知道,我的腿完了。
然而马夫嬷嬷一概不知所踪,我无可奈何,幸得一人相助。
那人一身农户装扮,带着斗笠,只能看到一个下颌。
他给我包扎好伤口,将我送回城门口,便离开了。
我本想告谢,可那人只是背着我挥挥手。
脚下毫不停留。
城墙守卫认出我,将消息告知沈以安。
可他问我的第一句,竟是:“消失三日,你去了何处?”
三日?
在我的印象里,我去护国寺,往返不过一日。
我将疑惑告诉沈以安,他却说:“萧澜景,你究竟是何时与我离心的?”
“这三日,你和送你回来的人,都呆在一起吗?”
这句话,砸得我窒息。
我没想到,一起走过年少,一起情深相爱的人,也会有这样的猜疑。
沈以安怀疑我,断腿是为掩饰和别人的苟且之情。
而我咬定一日,只是装傻。
这种事,我如何说清白。
因为所有人都跟我说,我确实消失了三天。
这三天,沈以安疯了般地找我,并未有所获。
而当初的马夫嬷嬷,也一并身死于荒郊野外。
我不仅无从辩驳,还落得一个心狠的毒妇名声。
为了偷情,生生斩杀了一双为王府效劳多年的奴仆。
我一次次辩解无法,知道只有找到当初那个救我的农户才是关键。
可是,网一般的人散出去,根本带不回半点消息。
沈以安眼中的光越来越熄了。
直至现在,半点名为“信任”的苗头也不再有。
3
冬雪至,偌大的庭院只余我一人。
杳杳是相府来的,新换来服侍我。
她原来一直陪在我娘亲身边。
她来到我身边,手扶到椅背上。
“娘娘,天冷了,进屋吧。”
我迎着落雪,只觉眼角一凉。
杳杳说:“娘娘,你哭了?”
我揩掉水渍:“是雪融了。”
“推我回去罢。”
我回去,却见到沈以安掀开我的锦被,将他怀中的女子,放到了我的榻上。
那女子见了我,眉眼间挑衅。
说出的声音,却委屈又弱势。
“安郎,你还是问问姐姐愿不愿意吧。”
“我不想你为了我,和姐姐生出嫌隙。”
我轮椅的声音,他不会听不到。
我听他说:“偌大王府,我是太子,竟做不了主?”
“这里红梅傲然迎雪,最像你的样子。”
“倾烟,你安心在这里住下。”
她嘴角轻笑,声音带着魅惑:“那,奴家在陛下眼里,是不是,也如那沐雪的梅般,干净,又勾人呢?”
沈以安微抬身,握住她的手,说:“自然。”
云倾烟满意一笑,随即惊讶道:“姐姐怎么在这里?”
“方才的话,姐姐都听到了?”
“姐姐可不要误会,安郎只是心疼我,才让我住了姐姐的屋子。”
“姐姐的屋子太好了,我从前,从未住过。”
沈以安直起身:“跟她解释什么。”
“我的宅子,不需要跟外人道。”
云倾烟装作不懂,依偎在沈以安身侧:“原来姐姐是外人呀,那,奴家呢?”
沈以安挑眉不语,像是摸一只讨宠的狗般,摸着云倾烟。
然后转头,看向我。
我突然厌烦至极。
我催杳杳推我离开,被人几步追上。
沈以安死死掐着我的脖颈。
我舌头外吐,几欲气绝。
他如同阎罗,一字一句:
“萧澜景,你就不能跟我服个软?”
“几个月了,你除了刚开始解释过几句,你还说过什么?”
“你就是剜我的心呢,让我一直弄不清,横了颗刺,一直被你扎着。”
还要我解释什么?
还要我怎么说?
我的腿本不至于永远都好不了的。
4
我曾在深秋的夜里,一次次祈求他信任我。
可他不仅不回我一句,连扇门都不肯为我开。
我的腿,是被生生冻得再没生机的。
直到我求他的最后一日,杳杳的一声惊叫,让那扇久闭的门再次打开。
那是我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日。
那日,比我被当众怀疑与别人苟合,还要难堪。
因为在我被冻得发烧,晕倒之际。
将摇摇欲坠的我扶住的人,因嫌恶,松了手。
我那时双眼迷蒙,仰躺在地,看着沈以安手足无措,以及颤抖起来的手。
再睁眼,我就换了地方。
我不再和沈以安宿在同一间屋子里。
他不必在每日入寝的时候,提前落锁,防止我进去。
他也有了理由,不必日日躲不开与我见面。
如今,他又要我换住处了。
我揩了下再次湿掉的眼角。
说:“杳杳,你想不想娘亲?”
“我想娘亲了,我们回相府吧。”
5
我回太子府后,被径直叫去了书房。
屋门在我身后关上前,最后落入我眼的,是杳杳不安的眼神。
坐在案牍前的人抿着茶,用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我。
“去哪里了?”
“相府,你不是一直派人盯着我吗,会不知?”
自我断腿之后,我一行一动,尽皆落入沈以安的耳中。
好在相府不比他处,跟着我的人不敢入内。
待我吃完铜火锅,说完体己的话,从相府出来后,才再次跟上。
果然,听到我的回复,上座的人并不满意。
“回相府足足一日。”
“你是在跟我使性子呢,还是……”
我猛地抬眼。
他还在怀疑我!
我一声嗤笑。
不知嗤他还是嗤我。
我以为,我就要离开京都了,和他之间,不该把是非恩怨看得最重。
殊不知,我在缅怀。
他却不是这样的心情。
我用力转着轮椅,我想走,却被人打横抱起。
“沈以安,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我满眼惊恐,他压下我。
“你是我的妻子!”
“你是我沈以安爱了十几年的人,你凭什么不让我碰!”
“还是,你不让我碰,却让……”
我狠狠抽了沈以安一巴掌。
然后脱了力,垂下手,望着虚空,眼睛也对不了焦:“沈以安,你是个混蛋……”
“我……后悔嫁给你了……”
我和沈以安是青梅竹马,少时不知足,还携手去圣上面前求了赐婚旨。
不是那么轻易,说分开就分开的。
而且,那时沈以安还不是皇子。
我嫁给他,便代表萧家在夺嫡之中站了队。
今日我依偎在母亲膝头时,母亲拿帕子沾泪。
说她的乖女儿若是没嫁人,便不会受这样多的苦。
父亲也说:“大不了这官我不做了,乞骸骨后去江南当个闲散富足户,不比在这皇都,脑袋栓在裤腰上度日要痛快。”
这样我就不怕了。
我想要封休书,沈以安使劲吻我,不让我说出完整的的话。
我频频作呕,终于忍不住推开他,偏到一旁吐了起来。
落雪一直未停,吞噬了暗夜里所有的声音。
夜那么可怕。
我干呕的声音,让怔愣的人,脸色逐渐恐怖。
“好,好得很,萧澜景,你好得很!”
“我还没嫌你恶心,你却先羞辱起我来。”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特意找了个当着我的面,被人数次凌辱的娼妓。”
“我想要克服心里那一关,可你呢……”
“萧澜景,你不配我这样,你不配!”
方才的恶心,我说不清缘由。
现在的恶心,我却深知是什么。
“别为你的见异思迁开脱,别为你的变态癖好找借口。”
我抹了下唇,“沈以安,我们和离吧。”
6
“和离,你以为我不敢?”
撂下这句话的人,却落荒而逃。
那夜,我知道云倾烟的院子亮了整夜的灯。
他心里的障碍,克服得可真是彻底啊。
那夜后,沈以安就又把我的院子换了回来。
他的原话是:“你就日夜睡在我和云侧妃欢好过的床上,学学她,是怎么伺候自家男人的。”
呵,我堂堂相府嫡女,一等国公夫人的独女,还换不起一张床,一方院子?
我一把大火,将他和别的女人鬼混过的地方,烧了个干净。
不知消息是怎么传的,我坐在轮椅上,看大火吞噬一切的时候,沈以安急急跑来。
只着中衣,鞋子丢了一只。
好不狼狈。
他眼中慌急,捏住我的双肩:“澜儿,你有没有事?”
这一刻的他,有些陌生。
恍然间,我看到了一切还未发生之前的他。
迎着火光,我说:“我不住这里了,我要去山中寺庙清修。”
他好像没听清我的话,见我完好无损,将我拥入怀里。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你到底要如何?”
“你为什么要一次次折磨我?”
“先是永远废了自己的腿,又想要烧一场大火自焚。”
“你究竟要怎么折磨我才可以。”
“我不过就是误会了你,你究竟要惩罚我到什么时候?”
我向杳杳求助,她一咬牙,拉开我的椅背。
沈以安怀着乍空,来不及发难,就只顾躲闪。
“你说什么?”
“你说你误会了我?”
“你知道我那次城外真相了?”
他难掩饰心虚:“我后来是查清楚了,那只是个普通农户。而你腿伤后,疼晕了几天。”
“所以在你看来只有一天,其实中间已过几日,你并不知道。”
“马夫和嬷嬷身死,也是因为山路太陡峭,他们年纪太大,禁不住摔。”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问出一句:“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逃不过去,说:“……你在我门前晕倒次日。”
“哈!哈哈哈!”
我大笑几声。
早就知道,却还一直不告诉我真相?
却还说,他带云倾烟回来,是因为我?
沈以安又来抱我,杳杳想阻止,却被一侍卫拉下。
沈以安的泪流进我颈肩。
我恶寒极了。
可他力气太大,一手抓一只我的腕子。
腿瘸了的我,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我不想再一遍遍咒骂,只会让我像个疯子,可怜至极。
“澜儿,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会如此。”
“若不是你醒来后,见我心灰意冷的眼神,让我不敢多说一句,我怎会瞒你到现在。”
怪我?
“还有,我将云倾烟带回来,只是为了告诉你,即便你是不洁之身了,我也不会嫌弃你。”
“我知道这样的话不能当着你的面说,依你的性子,肯定会和我闹。”
“可是我没想到,你竟这样偏执,倾烟来了,你就要走。”
我再忍无可忍,使劲挣出来,然后用了力地捶打他。
“沈以安,你不肯承认是你污蔑了我。”
“你不肯承认这满城有关我的风言风语皆因你而起,你就让这一辈子洗不清的事永远跟着我。”
“我告诉你,沈以安,即便那几日我真和别人有染,错的也不是我,该承担后果的也不是我!”
“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这样被你频频羞辱!”
沈以安用力锢紧我:“澜儿,我错了,我只是怕你怪我。”
“而且,我已经说了,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被人毁过清白。世间有哪个男子,更何况是我这样高位的人,能容忍这样的事。”
“我没同你说,也没同天下人说,天下人都会以为我沈以安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是一个不知被什么人玷污过的女人。”
“即便如此,我还是同你在一起,这还不够吗?”
“世间轻贱的不止你,还有我!”
“我是未来天子,有你在,我便永远难以堂正抬头,我深知此,可还是爱你,你还在闹什么?”
他越说,越骗了自己,感动了自己。
他越说,越觉得,我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可是,我本不必遭受这些。
世间该唾弃的,本该只有一人。
一个对结发妻子毫无信任,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她清白的人。
我说:“是么,可是我只听人说,当今太子,是个情种。”
“这样重情重义之人,是未来天下之主,万民便可放心了。”
在这样的世道,侮一个女子清白,也成了他的谋权之道。
被我反问的人,脸上愧疚愈发寻不见分毫。
沈以安说:“这样,有何不对吗?”
“我确实对你情深啊……”
往后我想起来,觉得,我心,大约就死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