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大捷的消息,由辽东巡按御史刘台抢先发出,经过驿站快马,以最快的速度报入兵部,然后传到万历御案上。
整个京城沸腾了,从大臣到百姓,人皆喜形于色,奔走相告,城中茶肆酒楼处,时闻鞭炮阵阵。
在一片狂喜的气氛中,好出风头的冯保自然不甘寂寞,一大清早,他就急急来到了乾清宫。李太后刚招呼万历漱洗完毕,见冯保来得绝早,有些诧异。冯保拜伏在地,给李太后和万历请过安后,那口中就像唱曲儿似的,咿咿呀呀地说开了:
“恭喜太后皇爷,贺喜太后皇爷。此次辽东大捷,全赖太后皇爷恩德远播,感动天地,奴婢昨夜兴奋不眠,今早特进宫恭请圣安,专致贺意!”
原来是来贺喜的!李太后听罢倒也欢喜,吩咐给冯保赐座,也喜孜孜地答道:
“此赖天地祖宗默佑,首辅平日尽心运筹,大伴等同心协赞所致也!”
“哪里,还是太后、皇爷圣明。奴婢等不过聊尽犬马之劳而已······”
万历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想起当初听到警报时冯保那种张惶失措的样儿,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他真想当面“刺”他一下,揭他的短,终究怕母后责怪,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又给吞回去了。那冯保却丝毫未察觉万历的表情,自顾自地按照想好的思路,眉飞色舞地又继续说道:
“启奏太后、皇爷,奴婢有一想法。”
“大伴请讲。”
“想皇爷登基以来,首遇大捷,值得举国欢庆,皇爷理应加意鼓舞一番,可着即告谢宗庙,感泣天地,并择吉日举行午门受俘之礼,以告慰天下,威慑四海!”
“好哇,好哇!”李太后听得眉开眼笑。转头又问万历道:“皇上之意如何?”
万历有什么话说呢?只是点点头。不过,在他登位之后,大大小小的礼仪也主持了不少,只还没经过这“午门受俘”之礼,心中颇有些好奇,遂在点头之后,忽地冒出一句:
“这受俘不知是如何受法,大伴可见过?”
“哎呀,这午门受俘哇,那可威风得不得了······”
冯保巴不得有这一问,立即抖擞精神,口若悬河,将那受俘仪式如何威严,如何气派,乃至如何生动有趣等等细节,绘声纷色描述一番,万历听得果然来了劲,便吩咐冯保立即口传圣旨,告谕各部照行。
满朝人士中,唯独张居正心情不佳。这倒奇怪,辽东御敌,本是由他一手筹措,周密布置,又赖边关诸将同心协力,终将犯寇一鼓而歼,这有啥不值得高兴?
问题出在报捷上。依例,此次大捷,应由辽东巡抚张学颜向朝廷奏报,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巡按御史刘台来了个捷足先登,把捷报抢先送入京师。
从程序上说,这似乎只是个手续上的错误。
然而,居正看得很清楚,实际这是一种越权行径!巡按不得过问地方军事,这在本朝正统年间就曾明文规定。再说,辽东御敌,刘台既未参与军务,又未指挥实战,何由你来报捷?巡按既可报捷,那么,负实际责任的巡抚岂不就可卸责?此对封疆大事,必又生出新弊端。
张居正在阁中向吕调阳和张四维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二人也觉得颇有道理,从综核名实的立场看来,不能就此放过。但究竟如何处置,却意见不一。吕调阳准备“轻究”,张四维则要求“严责”,他振振有词地说:
“我入阁之先,早闻首辅所颁“考成法'之主旨,
乃询事必考其终,兴事要加审查,上有综核之明,人无苟且之念,使人人各司其责。刘台报捷分明是越权邀功,此事若不严惩,恐将后患无穷!”
张居正听了颇觉满意,心中不禁暗暗赞赏张四维辩析明了,言词锐利,毕竟是有才干的人啊!吕调阳则不紧不慢地反驳道:
“话虽这么说,也得有个分寸。辽东大捷,谁不高兴?刘台越权是实,不过只是报捷而已,情有可原。再说,现在举国欢庆之时,若予“严惩',岂不扫了诸大臣的兴?未免不妥。”
“哎,这不正可体现赏罚分明吗?”
“还是由首辅给刘台写封信说明究理,予以轻责吧“······
吕调阳以柔克刚,话语虽慢条斯理,却毫不让步。这除了他确实认为没有必要一下子就给刘台来个“降职谪官”的处罚外,还因为他知道刘台是张居正的门生,多少应该留点情面。
张居正自己倒未想这么多。他虽赞同张四维的看法,却一时还难决断。他想的是,本朝巡按和巡抚的职权确实最易混淆,刘台的抢先报捷,也可说是钻了职责不明的空子。倘若处分太严,恐引起各地反感;但轻轻带过,又必然生害······他思虑再三,终于拿定主意,微微一笑,对他二人说:
“二位所言皆有理。我看此事要害不在刘台本人,而在于举一反三,令各地巡按、巡抚都引以为戒,不再有此类事发生。
所以,刘台的处置可否先礼后兵,先由本阁请旨劾问,薄示警戒,看其态度再作他论;同时上疏奏请降诏,重申巡按之职只能是振举纲维,察举奸弊,摘发幽微,绳纠贪残。而巡抚则要措处钱粮,调停赋役,整饰武备,抚安军民,两者不得混杂!你们看······”
“如此甚好!”吕调阳抢着说。
张四维沉默片刻,也咧嘴一笑,道:“还是首辅棋高一着,我辈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