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温冷第一次凝视温秋的眼眸时,一只能听懂心声的巴别鱼奇迹般诞生,一阵酥麻的难过随即穿过身体。
她和他相似:只差一字的名字,老师心中当之无愧的优等生,势均力敌的合唱团领唱,连弯起来嘴角的弧度都宛若一人。他们也太过相似,哭泣时总要用手捂住脸颊,不让他人看见脆弱的表情,却偏偏相识于彼此最不堪的时刻。他们失去了父亲,居住于揭城最脏乱的小道里,生活不允许他们站立于白昼之下,那就在黑夜里握紧彼此的手心。
“要带着梦想走出去啊。”乐观的环卫工爷爷拍了拍他们的肩。
那就拼尽全力奔出长夜,温冷抬头,她看见温秋在前方回头,目光坚定。
温秋离开了这里,凭借努力进入了娱乐公司,一年后,温冷考入了音乐剧系。他们终于逃离无措的黑暗,却也同时失去在黑夜里欣赏烟火的权利。
可那不重要了。
因为白昼给了他们创造无穷炽热艳火的权利。
正文:
一个旧红色的小吃盒突然袭击了她的脚跟。
硬纸壳“叮”的一声撞在金属扣上,她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了一瞬,手中刚点燃的火星旋转着熄灭在雨夜里。
温冷抖抖身子,抬脚压住那纸盒。
盒子呲呲啦啦的在雨地拖行,碾过湿哒哒的香烟和石板上的青苔,近了,温冷才看清包装上的标识。
是红豆枣糕。
过去温秋常常卖给她吃,紫红软糯的绵糕,热腾腾的蒸汽在湿冷的空气中缠绵盘旋,温冷侧头,恍惚看到温秋一边哈气一边弯着柳叶般的眼睛讲:“要快点吃哦,凉了就不好吃了。”
温冷盯着被水浸透的脏纸盒,雨滴聚在她黑色衣襟,洇出的水渍悄然蔓延。
这是路边的小吃摊最常用的款,搞怪的字体,时髦且廉价。红豆枣糕是揭城的小特产,温冷妈妈为了进这种款要坐两小时车赶到乡下集市,那边进的货要比城里杂货市场的要少整整五毛。
手机隔着布料嗡嗡震,温冷停下摸索烟盒的手,灵巧一转伸进口袋。
是温秋的信息:“恭喜,我听阿姨说了。”
温冷手指有点发凉,隔了几秒,他又发来一条:
“早就知道你可以的。”
她直直地盯了会儿输入框,轻叹一声,熄灭了手机光亮。
温秋温秋,意思是暖和的秋,温和的秋,还是温凉的秋呢。她曾托着腮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他听了只是咯咯笑,装认真说“是温冷的秋”。她愠怒地跳下台阶佯装揍他,午后阳光缓缓流淌,温冷只是不经意瞥见少年的瞳眸,一霎艳丽的烟火便悄然绽开。
温冷鬼使神差地打开浏览器,在她惊觉过来自己正在搜索框里打下温秋的名字时,清秀白皙的少年就措不及防跳进她瞳孔。
在做什么啊真的是...她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有点闷了。温冷将衣服上的水渍擦干,准备悄悄离开巷子,台球馆的大门紧闭,她经过时习惯性地向里张望,却只在黑暗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清秀的脸庞充满哀伤。
拥簇的乌云会孤独吗?如果注定会消失的话。她仰头凝望它们,穿越紧闭的环卫站,她顺着锈得发黑的“铁桥路”标牌转了个身,拐进一条电线缠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道。路口堆积的垃圾被雨水冲开,菜叶和卫生纸稀碎一地,恶臭扑鼻,温冷捂着鼻子拐进楼道,摸黑打开了门锁。
母亲已经睡了。温冷蹑手蹑脚地收起摊在台灯下的录取通知书,关上空调,才摸出手机。点开温秋的头像,她的手指悬在半空,时间流速越来越慢,手机的亮度由明转灰,最终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黑暗。
(一)
“妞妞乖,你看爸爸手里拿的是什么呀?”男人臂弯里抱着粉呼呼的婴儿,窗子外大雪飘飘,“是妞妞的名字,念‘温冷’,喜欢不喜欢呀?”
娃娃小脸一皱,眼睛圆溜溜笑得娇憨,温冷摩挲着手里泛黄的相片,也笑。
“上学的时候把门口垃圾带走。”
母亲的声音幽幽从卧室传出来,十五岁的温冷默默把相片放进抽屉,锁好。天色朦胧,在其他同学背着用保温袋裹紧的牛奶坐上热烘烘的汽车时,她已经摸索着冬夜的温度迈进了校园。
那是一年很难熬的冷冬,雪下了整整大半个月,铺满路口街道,剔透的冰形成一层天然屏障,小朋友们打量着彼此雪地靴的样式,温冷难免会被人多看两眼,她脚上穿的是妈妈淘汰下来的旧靴子。
那又能如何呢?大名鼎鼎的作曲家巴赫死后才名垂千史,他们这帮小孩只有十来岁,往后的人生谁说得准。温冷头昂得高,脚步也愈发飞快,千万记白眼从她余光中飞过。一起飞过的还有她总是“丢失”的课本或者铅笔,越过整个班级重重摔在墙上,伴随着几个呲牙咧嘴的嘲笑。
“清高女这次怎么不清高了呀?”留着刺猬头的男孩笑得嘴巴浑圆。
温冷只扫了他一眼,就在全班的注视下走到教室尽头,捡起被丢掉的东西,眼神的方向丝毫未变。男孩嘴角抽了几下,在老师进班的一瞬做了个狰狞口型给她:放学等着吧。
老实说,温冷并不在意那人的威胁,只是回家晚了,母亲的小摊可能会找不到好位置,她尽快赶回去。
天色渐晚,闷闷的铃声如钝器般划过天空,划痕向东已经放晴了,几缕绵云悠悠挂着。温冷抬头,她这边的天空仍是灰蒙蒙的。
“真以为自己是高冷神仙呀?头昂那么高给谁看啊?”
刚刚迈出校门,一个膀大腰圆的壮男生挡住她的去路,接着又围了几个痞子一样的男生,刺猬头也在其中。夕阳从远方消失,刺骨的寒气四处游荡,温冷回头望了眼空无一人的校园,握紧了拳头。
“考试第一名都是抄来的吧。”胖子晃着书包带靠近温冷,她不想轻举妄动,只是往一旁躲了躲,眼神死死盯着他,如一只警备的猫。
“别走啊,你不是很厉害吗?”
“没爸爸的可怜孤儿。”
话音落毕,说话那胖子的嘴巴就挨了结实的一巴掌,速度太快,他没反应过来,嘴边就外渗出了血。
“你再讲一遍?”她冷冷开口,书包“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她的手指间在抖,精巧的唇冻得有点发青,却牢牢抿着。
那人愣在原地,仿佛被股令人发颤的隐形气场紧紧包裹,一双肿成馒头的眼睛瞪得老大。
“行啊,不是想玩吗?”他声音发颤,却壮着胆子再次逼近她。
“咔擦。”
肥硕的巴掌离温冷还有五厘米,她攥紧手心正准备闪躲,一台手机凭空出现在他们身后,银色闪光灯曝出,飞速捕捉下了这一幕。
“警告你,少管闲事,”那男生发现镜头,悻悻把手放下来,转过去瞪手机的主人“不想挨打赶紧滚。”
“那倒看一看是你拳头快还是数据快一些。”手机主人晃了晃显示屏,刚刚的图片离在校园网曝光只差一个“发送”键。
温冷斜睨了他一眼,肥大的冬季校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不知是不是因为雪的原因,她觉得他白得有些不正常,好像一具纤细的雕塑,温冷没在校园里见过他,看校服样式应该是高中部的学生。
胖子暴跳如雷,虽然他不一定会被辞退,可是一旦被学校找上门来也少不了父亲的一顿毒打,说不定连零花钱都断了。身边的几个跟班不安起来,刺猬头率先抖着声音开口:
“哥,要...要不下次再教训这女的...”
几个痞子落荒而逃,温冷终于吐了一口气,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软得发颤,她根本不知道刚才那股勇气从何而来,无根烈火突然爆发,燃尽时余味却苦得发涩,她出手的一瞬险些掉下泪珠。
真是糗透了。她拍着书包上湿哒哒的雪,才抬头注意到面前这个似笑非笑的男孩,他的眼神与她交接,就这样始料不及地对望了。
“谢...谢谢你。”温冷有些出神。
如果时间线后移一些,她说不定就能形容出和温秋对视瞬间的感受了。
“你听说过巴别鱼吗?”不远的将来,温秋喝着汽水没缘由地问她。温热的午后,落叶窸窣的摩擦声时不时从礼堂的窗户外传来,伴随暖阳在木地板上投下的落叶阴影,温冷觉得自己在拍一部没有结尾的老电影,他们能一直晃着腿聊天,直到时间不再流动。
温秋没等她回答,清澈的声音继续流淌:“据说宇宙里存在一种很奇怪的鱼,就叫巴别鱼。如果把它捉到放进耳朵,你就能听见任何人的心声转化为你能听懂的语言,甚至不用开口,对方就能成为你第一了解的人,是不是还蛮好玩的。”
他弯起眼角侧头看她,温冷能看到他睫毛在阳光下忽闪。
“那岂不是大家都没有秘密了?”她笑着回他。
“嗯,是还挺恐怖的。”
恐怖吗?温冷回想起她第一次见温秋时那个能见度低得浪漫的雪天傍晚,那一瞬,一条巴别鱼奇迹般诞生,寄居在她耳后。那种酥麻的理解和难过,只有在她凝视温秋的眼眸时才能被发掘。
是挺恐怖的吧,她甚至不知道这种怜惜从何而来,只匆匆说了句谢谢就落荒而逃,什么委屈,什么后怕,她根本顾不及,丧命般狂奔在雪地,耳旁只有风的冷冽和自己不匀的喘息。
到家时,母亲已经在楼下整理食材了,她拐进小路,步伐沉重起来。
“怎么这么晚?”温母没有抬头,她把晾干的细面条装进袋子,又拧了拧煤气罐的接头。
“临时出了点事,”她取下书包放进篮子,“我先去占摊位吧,需要拿什么吗?”
温母没答话,还是一开始的神情,只是装酱料时的动作重了几分。她垂下头,不再等母亲说些什么就走出了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