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人家

文/石清华

湖岸渠边摇曳的芦荻，摇起阵阵凉风，吻得花草色变、拂得树木叶脱、亲近得人们添加衣服。

“马儿啊，你慢些走啊……”的歌儿响起，老朋友相约，旧地方相聚，把酒神侃。

周、吴、郑、石四兄弟如约而至，齐聚那块风水宝地——百姓人家。那时四兄弟同在螺蛳湾村办小学任民办老师，勤奋工作之外，不能常常回家，免得群众反映私心过重。干完该干的一切之后，便设法努力吃喝。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四人结伴而行、安步当车、信马由缰，要把这壮丽的景色看个够。徘徊田间，看蜂儿蝶儿在油菜花上嬉闹；徜徉堰塘堤上，观蝌蚪游鱼轻摇尖尖小荷；踟躇乡村泥土路，赏羞嗒嗒、情悠悠的茶花。或坐或卧或躺绿草地中，说古今轶事、谈琴棋书画、论诗词歌赋、议是非成败、吹喝酒打牌。大半天下来，口干舌燥、身乏力疲。彼此相望、会心一笑：如何解决这一问题，思量唯有农家作坊酿造。扳着指头细数，去百姓人家吧，酒酣耳热之后，虽然各奔东西谋生计，但仍然不改喝酒初心，自然会寻找一切机会，到此觥筹交错尽欢谑。

彼此执手相看、笑脸相对，却相顾无言。是在联想那个热闹的夜晚吧。晚自习后，寻野菜、抓青蛙、捉鳝鱼、买酒、办公，分头行动、各司其职。不久餐桌面对月宫仙子，兄弟姐妹们吃喝说唱，十分热闹。好在校园离农家较远，别处的天地静悄悄。喝酒、说笑正欢之时，石憨宝提议：“请周大哥拉二胡、兰小妹唱《马儿你慢些走》，可以吗？”

群起响应，悠扬、欢快的琴声，清脆、甜美的歌唱，把夜宵推向高潮。

店主热情招呼，摆桌柚子树下，周吴郑石谦让而入，各霸一方、放眼四方。背靠青山、层林尽染，面向碧水、渔舟撒网，左观农田、稻穗低垂，右望橘园、金果耀眼。虽然是熟悉的山水田园、熟悉的酒店老板，仍然有“每日君王看不足”的韵味。没来得及逐一看完，火锅已经上桌，白气袅袅、异香扑鼻。瘦瘦的爪子、长长的细腿，在沸汤中上浮下潜、左舞右蹈，仿佛向客人们宣示：正宗土鸡、肉质细嫩、味道鲜美。

浊酒满上、土杯端起，相聚在桌子上方，当声响亮、齐声歌唱：干。

三杯两盏下肚，天南地北地侃、海阔天空地聊。家事国事天下事，喝酒打牌下象棋等无所不谈、无所不包，但聊得最多的还是同吃一锅饭时的趣事、人生的艰辛。

周大哥，老三届，虽然才高八斗，却与高校无缘。回乡两载扶犁锄，持枪八年守边疆。打道回府上讲台，呕心沥血育人才。善做一手好文章，能写漂亮的毛笔字，二胡拉得神鬼泣。也许能力出众，你要我要都想要。当校长、任书记、示范养殖专业户、领航乡镇企业，他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吴二哥，家庭殷实、早生贵子，喜欢读书、恪尽职守。民办老师转为公办教师时，考试考评差0.5分，30年教龄直转差0.5年，四十几岁操弄耕地的犁。“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郑小弟，村长的独子，亲友皆村官。锦衣玉食，在温柔乡里长成。高考恢复，离开讲台回校园，洗耳恭听苦读。八年炼狱摘桂难，一举回家修地球。

石憨宝，出身贫苦、营养不良，两岁多时，才蹒跚学步、口不能言，左邻右舍称之为憨宝。稍长，为挣工分得口粮，八岁即当上了放牛娃，仍然衣食住行不保，饥寒凌辱常在。

读四年级时写不出“谁是我们的敌人”的“谁”，不认识“为人民服务”的“为”，老师喟然长叹：“真是个憨宝呀。”还因老父打牌戴高帽子走村串巷，被老师命名为“小赌博佬”。两顶桂冠压得稚嫩的身躯喘不过气来，老天呀，何其不公？但仍然倔强地与之抗争。

一日当了孩子王，努力工作、勤学苦读。油菜花丛中背书，蒲公英旁边练笔。背靠野蔷薇，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有村民疑问：“石老师是不是得了精神病？”

“没有啊，他书教得那么好。”

在有无产阶级觉悟的贫下中农面前，是兄弟姐妹们为我纾困解难。

天可怜见，侥幸名在孙山。虽然还当孩子王，但可专心致志、潜心谋划，争为名人师。

轮到我把盏，高高地举起酒壶，一个柚子从手背滑过，几缕凉气渗入毛细血管，迅速扩散到全身，特别舒爽，心中似乎漾起一阵阵诱人的清香。

轰轰烈烈、万紫千红的群花随水而去之后，绿色主宰大地。田间的劳动者，悠闲的行人，无论有心还是无意，必然会看见房前屋后、渠边山头，到处是橘子、柚子白色的小碎花。它们宛如镶嵌于天幕中的繁星，在眨眼之间，天地便氤氲在浓浓的馨香中。蜜蜂得知这一消息，从四面八方赶来，轻轻扇动翅膀，扑向小碎花，紧紧抱着黑色花蕊、尽情亲吻、难舍难分。它们忙忙碌碌的身影、嗡嗡嘤嘤的歌唱，既为那涓涓细流填肚皮，更为人们酿造了无限的甜蜜。

“老板，树上的柚子可以摘一个吃吗？”

“当然可以，挺好吃的，吃多少都行。”

店主转眼间即拿来刀、切菜板，选了个儿大、水灵圆润的切开，黄皮红瓤、汁多肉甜、清脆爽口。作坊酿造之酒好发热，柚子红肉能降温，阴阳调和可养生。店主瞄一眼顾客脸上的惬意，又选摘一个切开放着，微微一笑：“大家有什么需要叫一声就来。”

曾见一店门前有对联：不求千人来一次，但愿一人来千次。这大约写出了经营的成功之道，但能不能如愿，却是个未知数。这位店主为人纯朴、待客真诚、价廉物美，应是其酒店长久兴盛的原因吧。

“兄弟们，去日苦多，来日有限，莫使金樽空对月，干。”

“当”地一响，脖子一仰、杯底朝天。

“我们这些难兄难弟，只有石清华修成正果，管他什么名利得失，今朝有洒今朝醉，干。”

“周大哥说得对，好在孩子们已经独立谋生，无须操心，衣食住行无忧，每天喝喝酒、打打牌、散散步，兄弟们时常聚聚、聊聊，此生足矣。”

大家举杯而立，彼此一望，不约而同：“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

这粗哑、低沉的吼声，荡漾在身边、回旋在天地间，惹得凉风绕耳，直透心扉。

天之于物，经风沐雨、春生秋实；人之于生，勤必无难、先苦后甜。无论收获厚薄，皆令付出者心安。

（2024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