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第一天早上,我做了个春梦。
醒来之后吓得毛骨悚然,然后熟练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因为春梦对象是昨天一起吃鸡的队友。
队友倒也没什么,主要是,我本人,是个高三班主任,而昨天在雨林里浴血战斗终于杀上超级王牌的队友,是我班的学生。
对着自己的学生做春梦这种事情,属实是有些畜牲了。
但我心里还在喊冤,因为我那个春梦对象,他不仅匿名,还有一把迷人的低音炮。
那低音炮在梦里对着我喘,说,雨林太潮湿了,我们换个地图好不好?
我问他换哪儿?
他说床上怎么样?
就问问,这搁谁不迷糊?
1
我按下那颗蠢蠢欲动又充满罪恶感的心暂且不表,给自己化了个颇具气场的全妆,又换上一套红色的方领无袖法式长裙,无框眼镜一戴,尖头小高跟一蹬,气宇轩昂地去了学校。
高三嘛,穿红色吉利。
我站在班级门口笑得慈祥,像一个看着自己散养在外两个月的猪终于回圈的老农。
不错,人均胖了五斤。
想必一定经得起地狱高三的磋磨。
等等——你、就你——
我往前一步,一把揪住一个比我高出一头的男生后脖领。
“头发烫得不错啊,这小卷,暑假迷上李栋旭了?”
为了保持住班主任的气势,我没有仰头仔细看他,对付刺儿头学生,我自诩有一些浅薄的经验。
第一,要傲,刺儿头都傲,你得比他傲。
第二,别跟他废话,你越废话,他越把你当老妈子糊弄。
第三,别老盯着他,否则指不定会盯出点儿什么事来……
咳,第三点先忽略。
于是我践行了第一第二点,直接揪着人去了门卫李大爷那。
到那一看,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前面一个黄毛刚刚被李大爷推成了刑满释放小青年,我拽着手里的大个儿一把将他摁在那张沾满tony老师心血的椅子上。
“李叔,麻烦你了!”
李大爷的电推子发出上世纪的轰鸣,手起推落,“李栋旭”的头发就豁了一块。
我很满意,这小子还挺上道,一声不吭的,看来我这个班主任颇有威望。
刘海很快没了,李大爷精心推了个他的拿手好戏——三毫圆寸!
趁着李大爷哼着“四郎探母”修碎头发的时候,我终于得以低头好好看看这位叛逆崽子的真容。
还挺帅。
崽子眼神桀骜地盯着我,我微抬下巴,用眼神问他:咋,不服气?
崽子的眼神在我向下45度的睥睨目光中一点点软下来。
软得都有些不正常了。
然后我看见他笑了。
等、等一哈。
这个弟弟、我曾经见过的……
就是印象中要矮一点儿,黑一点儿,瘦一点儿……
我噔噔后退两步。
崽子微微一笑,不桀骜了,也不李栋旭了。
他冷笑:“想起我了?”
2
想起来了。
崽子是我年轻不懂事的时候造下的孽。
不是那个意思,他不是我生的。
就是差点跟他生……
不是不是,我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简单来说,他是我前男友。
准确来说,他是我半个前男友。
因为到最后我也没承认我在跟他谈恋爱。
而且还是我畜牲了,那年他高三,而我,是他的实习语文老师。
冷不丁想到昨晚上的春梦,我在心里熟练地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凌老师啊凌老师,你怎么就死性不改,总是把你不干净的目光落在纯洁的祖国花朵头上呢?
但我心里还在大声喊冤:胡说什么!当年明明是他先动的手!
我一把摁住几哇乱跳的心脏,佯作惊讶道:“你复读了五年?!”
崽子的冷笑冻在了脸上。
我心想:想跟我玩老情人重逢修罗场?恁还是年轻!
崽子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来、实、习!”
我:“哎呀真好,回到母校来实习,不忘初心,小伙子真棒!”
后面李大爷终于给他剃得只剩下一缕鬓角,闻言手一抖:“啊?不是学生啊?”
我:“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李大爷嘟嘟囔囔:“你也不问清楚了,真是的,现在弄得,多尴尬是不?”
校门口人来人往,不少学生好奇驻足往这边看。
崽子大概烦了,豁然站起来。
李大爷:“哎哎别动,还有一道没推呢!”
崽子抢过推子,看向我:“走近点。”
我:?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得往前趔趄一步。
我看见他缓缓低头,凑到我面前。
凑得极近,我听见了他微乱的呼吸。
他盯着我的眼睛,就着我近视眼镜的反光,缓缓抬起推子。
嗡——
最后一缕鬓发被剃掉,由于用力过猛,留下了一道桀骜的斜杠。
他放开我的手腕,缓缓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眼镜很好看,谢谢凌老师。”
3
熟悉的发型和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让我愈发产生了一种错乱感。
五年前,我来到这所学校实习,因为在校成绩优异,加上校长是我姑父,学校便让我自己选择实习的班级。
我承认我当年有点子圣母情结在身上的,二话不说选了高三问题最大的那个班。
小混混,借读生,复读生,关系户,富二代,小太妹……
不得不说,贵校的高三20班是个藏龙卧虎的宝地。
20班是理科班,班主任教数学,但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位数学老师年逾半百,只想乐呵呵地混到退休,对这个汇集了卧龙凤雏的班级只有一个要求:
别闹到校长脸上去。
我还没毕业,当然不可能独立带班,因此我是跟着他们语文老师的,语文老师姓顾,是个三角眼的老太太,她上课,我抱个实习笔记坐最后排,跟20班的卧龙凤雏们浑然一体,毫无违和感。
顾老师也是这么觉得的,她说,这班没什么意思,都是些关系户,不学习也能有个好去处,就跟你一样。
我:?
当年还觉得所有园丁都是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好人的我,花了一个午休才终于承认——
顾老师在针对我。
我躲在操场角落的单双杠底下抹了一下午的眼泪,连最后一节语文课都没去。
只觉得自己一颗圣母心稀里哗啦的,就要随着夕阳沉下去。
然后就听见有脚步声在靠近。
我肿着眼睛看过去,看见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哦对了,因为当年我臭美,每天必戴隐形眼镜,刚哭太狠把隐形眼镜哭掉了,现在看啥都是马赛克。
那身影瘦得跟个条儿似的,我也看不清他长相,当然看清了也没用,我刚来没几天,20班的学生都没认识几个。
他走到我近前,两条麻杆一样的手臂抬高,抓住双杠一跳一撑,轻飘飘地翻上去坐稳,居高临下的看我。
我低头摸手机看时间,抬头瓮声瓮气地对他说:“同学,你逃课了。”
他“嗯”了一声,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的嘶哑。
跟只公鸭似的,难听。
我又使劲儿眯了眯眼睛,这回我勉强看见了他的脸。
黑。
我又叹了口气。
又黑又瘦的,个子也不高,肯定营养不良。
并且,我还看见,他头发挺长的,一点也不符合贵校的校规。
他眼看着我叹了一口又一口气,古怪道:“你对着我叹什么气?”
一向顾忌形象的我,这一刻不想考虑这些身外之物,我狠狠擤了一下鼻涕,道:“你逃课还不守校规留长发,长得也不讨喜,平常肯定不受老师喜欢。”
委屈涌上心头,我忍不住加了一句:“指不定还会被老师针对,就跟我一样。”
然后我听见他笑了。
他说:“原来你今天没去上课,是被顾老师针对了。”
我:“啊?”
“我叫陆钊。”
我:“钊、钊哥啊!”
4
钊哥是20班的风云人物。
小混混、借读生、富二代、关系户。
他一个人就能占四个标签,足以见其非同凡响。
选班的时候校长告诉过我,这个班吧,其实也可以不用管,因为他们熊归熊,但是自有一套规矩,定规矩的人,叫陆钊,校内外的小混混都叫他一声钊哥,他压着那批人,在学校里一般不会闹出大动静来。
我进班的时候也好奇过钊哥是谁,但顾老师从来不点名回答问题,并且一下课就走,我也不太好意思多留,是以这么些天了,我也没搞清楚谁是钊哥。
钊哥好像犹豫了一下,然后迟疑着在我肩膀上锤了一拳,说:“行了,别难过了,姓顾的就那脾气,看谁都不顺眼的。”
我龇牙咧嘴揉肩膀,心想你这一拳让我觉得你看我更不顺眼。
“走啊!愣着干啥?这全是蚊子你没感觉吗?”
我后知后觉地想要弯腰挠腿,又生生忍住。
钊哥不耐烦了,我看见他狠抓了自己一把头发:“我明天把头发送给你剪行不?”
我震惊:“我要你头发干嘛?下蛊吗?”
钊哥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手肘支在双杠上:“代表20班向你投诚呗!”
我精神一振,来不及思考别的:“你说到做到!”
钊哥便笑:“明早上校门口见。”
次日,我到学校的时候,就看见钊哥坐在李大爷的理发专用椅子上等我。
看见我,钊哥点了点头。
身后李大爷嘿嘿一笑,电推子嗡嗡作响,抬手就给钊哥剃成了日本武士。
我没忍住笑。
今天我戴隐形眼镜了,看清了钊哥的长相。
五官锋利,很有辨识度,不笑的时候有几分阴郁,笑起来则有点邪气,总结一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学生。
李大爷那年刚来学校做保安,电推子继承的上一任保安大爷的,他用得还不太利索,把钊哥剃得坑坑洼洼的。
我又叹了口气,走过去接过电推子,我说我来。
我低头努力了很久,终于给钊哥剃了个还算标准的三毫圆寸。
剃到左侧鬓角最后一块的时候,钊哥轻声开口了:“你别老对着我叹气。”
我的心脏突然失心疯一般开始几哇乱跳,手一抖,在他耳朵上方留下了一道杠。
他对着李大爷准备的镜子照了照,起身看我,一笑:“发型很帅,谢谢凌老师。”
5
为了让这帮崽子迅速进入高三的高压状态,开学第一周是要军训的。
作为班主任,在这个时候是不能躲在办公室吹空调的,因为我那个校长姑父说,这就好比上战场,你作为将军,应该说“跟我冲”然后自己冲最前面,而不是手一挥说“你们给我冲我回去睡一觉”。
我觉得他说得挺好,但希望他别再说了。
我俩小时补了三回防晒了。
还不好意思当学生面补,偷偷去厕所补的,这就导致我正一脸肃穆陪崽子们站军姿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凌老师,你肚子不舒服?”
我吓得一个激灵。
扭头一看,顶着圆寸带道杠的陆钊一脸真情实感的疑惑。
时隔多年,钊哥还是那个直破天际的直男。
我压低声音:“我们女生是要补防晒的,我建议你也涂涂防晒,要不然再黑回去了,就……”
想到钊哥五年前那个又黑又愣的样子,我强忍着压下嘴角。
“就怎么样?”
钊哥突然凑近,压着声音在我耳边道。
等、这个声音?
我脱口而出:“你是金刀侍卫?”
金刀侍卫,我暑期吃鸡队伍里的一员猛将。
为了鼓励学生完成暑假作业,我从班级群里发现大部分人都热衷一款吃鸡游戏,于是花了几天把自己打上了荣耀皇冠,承诺带每天完成作业最快的三个人吃鸡。
崽子们热情很高,为了抢一个车位每天挑灯学习,一大早就开始在群里拍照打卡催我上线。
再后来,我发现有一个匿名队友“金刀侍卫”每天都是第一个完成作业,且正确率极高,成了我的固定队员。
玩了几天之后,我发现这位队友是个难得的全能四级包。
落地捡把破枪蹲房顶无怨无悔,包里永远装满了药和汽油,配件按套送,烟雾弹一大堆,进能突击掩护,退能拉人回血,是最好用的医疗兵、观察手以及司机。
哦对了,他还有一把低音炮,在游戏里话很少——有敌人、过来拿枪、药给你……
在我那个不能见人的梦里话更少——没人、过来、给你……
停,住脑,文化重地,不能伤风败俗。
钊哥笑:“你才发现?”
我沉默了一下:“你作弊,你每天在群里拍照的作业是不是抄的标准答案?”
钊哥:……
很好,暧昧的气氛成功被严师光环搅散,不愧是我。
钊哥换了个话题:“你刚才话还没说完,我要是再黑回去,就怎么样?”
我的心脏又开始几哇乱跳,憋了会儿才道:“脸黑就抽不到紫装皮肤!”
钊哥:“……”
钊哥低而缓慢地轻笑一声:“这样啊,我以为你要说我黑回去就找不到对象呢!”
6
军训太累了没顾上,周末我终于得以瘫在了自己的单身宿舍空调底下,瞥见手机桌面,我心头一动,点开了和平精英。
最近新赛季刚开,我作为上个赛季的超级王牌,怎么能就此退隐?
但是野队不靠谱,单排又少了许多趣味,我一时有些犹豫。
——你的好友“金刀侍卫”邀请你组队。
我:?
点进去,熟悉的四级包出现在界面上。
我开麦,先声夺人:你作为高三2班的实习物理老师,居然上线打游戏?
对面大概被噎住了,好一会儿才开麦,语气无奈:凌老师,是你先上线的。
我义正言辞:我那是上来看看有没有学生偷偷上线!
金刀侍卫:……
我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好友“王姓豪强”申请加入队伍。
——你的好友“木心道长”申请加入队伍。
金刀侍卫:“你看到了吗?”
轮到我深吸一口气:“你闭麦,让我来。”
是时候逞一逞班主任的威风了。
王姓豪强——王梓豪,原高二2班班长,擅长贴身刚枪,笨重的四肢,带动灵活的手指,六指狂魔就是他。
木心道长——宋佳悦,原高二2班学委,擅长隐蔽,热爱爬行,雨林草丛是她的快乐老家,吉利服是她的半永久。
“凌老师!我们今天去雨林吗?”宋佳悦快乐地问道。
雨林你个大头鬼,一周前的春梦让我没法直视雨林,去什么鬼的雨林,去沙漠玩狙啊朋友!
“凌老师好,我们就玩一局可以吗?玩完我们还要预习明天的功课。”班长是个稳重的小胖子,一开口就把班主任的威风憋死在了肚子里。
人都说了,就玩一局,还要预习。
听听这话,勉为其难,陪老师玩一局。
金刀侍卫那边憋笑憋得直抽抽。
行吧,崽子们。
最终还是去了海岛,落地p城,金刀侍卫拿了把自带三倍镜的滋水枪蹲房顶当望远镜用,王姓豪强拿着猛男枪一路突突突,木心道长已经不知道苟到哪儿去了,我脸黑得不行,落地啥也没有,还被人包了,挣扎半分钟后,安详地成了一个盒子。
我缓缓吐气,默念,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几个呼吸间,听见游戏里噼里叭啦一阵枪声。
我定睛一看,金刀侍卫换上了98k,隔着半个p城一枪一个小朋友,王姓豪强换了一把大盘鸡,人形火力带稳步推进,伏地魔木心道长靠着两颗手雷解决了另外两个技不如人的伏地魔。
我:……
不是我带妹吃鸡来着?现在我成了那个妹?
砰——
98k响,又带走一个。
王姓豪强:“他旁边还有个人,我去贴脸。”
金刀侍卫:“别去。”
我:?
王姓豪强:“不要紧,p城就剩他俩了。”
金刀侍卫:“嗯,让他拉。”
说话间,对面拉完了人,又冒了头。
砰——
又一枪。
我看着击杀信息,忽然悟了。
这人是杀了我的那个。
在金刀侍卫第四次把他狙倒之后,他没有再爬起来,自然掉血死了,他队友则趁机从另一个方向跑了。
很不幸,那个方向上趴着一位伏地魔。
清空了p城的三位战士站在城外独孤求败。
金刀侍卫发了话:“行了,你俩该下线学习了。”
砰——
金刀侍卫拉开了手雷,把他俩炸死了。
王姓豪强:?
木心道长:?
我:?
金刀侍卫丢下满地乱爬的小朋友,自己绕回了p城,找到了我的盒子。
砰——
又一颗雷。
两个盒子头碰头,整整齐齐。
我:……
我摁住几哇乱跳的心脏,强行破坏气氛:“金刀侍卫害朕掉分形同谋反,拉出去砍了!”
金刀侍卫的回应是一张紫装枪械皮肤截图。
7
当夜,我又做了个梦。
梦里金刀侍卫对我说:“我黑吗?”
我:“不黑,你可白了。”
金刀侍卫:“你仔细看看。”
我:“嗯,脸很白,脖子也很白。”
金刀侍卫:“还有呢?”
我:“锁骨、锁骨也白。”
金刀侍卫:“不再往下看看了?”
我:不、不了吧……
金刀侍卫:“不行,你得看。”
我:……
金刀侍卫:“看完告诉我,我这么白,找不找得到对象。”
……
我熟练地坐起来,给了自己两巴掌。
打完我觉得自己冤比窦娥,毕竟现在不比从前,肖想同事跟肖想学生完全不是一个道德层面的事儿。
换句话说——
我行了。
但钊哥行不行,是一个问题。
早起还没褪去的一些属于成年人的肮脏心思适时地自动补了一句:他可太行了,他五年前就能把你摁死在床上。
我又捂住了脸。
住脑,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在周一的早晨,去回忆五年前的性生活。
我给自己灌下去一杯凉白开,心如止水地站在镜子前化妆,得出结论,我大约是素久了。
但是作为一个历久弥坚的单身狗,想要开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我叹气,老老实实换好衣服去学校,今天有开学考,有班委竞选,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开学事项。
一上午忙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午休时间,我像条狗一样仰躺在语文组办公室的躺椅上,忽略咕咕乱叫的肚子,决定放过自己站了一上午饱受摧残的脚丫子,中午在办公室泡个面对付一下,就不去食堂了。
打开抽屉看了一眼,很好,储备粮只剩下一包香菇鸡肉面。
就是疫情抢购的时候,超市货架上唯一会剩下的那款。
我思考泡面不加调料是什么味道。
红烧牛肉味儿?
我鼻子动了动,确信不是我太饿产生了幻觉。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把脖子扯得比驴还长,看看是哪位好汉带来了饭菜,能不能让我讹两块肉。
是陆钊。
我躲闪不及,就这么用我的驴脖子跟他见了面。
气氛凝滞了两秒钟,我“嗖”一下瘫回去,假装无事发生。
然后我听见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靠了过来。
我也不傻,陆钊如今是物理组的,高三物理组的办公室在一楼,而语文组在三楼,总不能说是物理组集体窜稀一楼厕所全满所以他来三楼了吧?
我把泡面塞回抽屉,假装自己吃过了。
但红烧牛肉真的很香,这是属于教师食堂特供,学生食堂就不行,那边红烧牛肉里面土豆比牛肉多,味儿就不对了。
“吃饭。”
他把饭盒往我面前一放,放完就走,毫不停留。
我低头一看,一盒米饭,一盒红烧牛肉,一盒清炒豆芽,还有一盒圣女果。
他态度太过平常,仿佛只是送了个外卖,以至于我连准备好的“我吃过了”都没法说出口。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我沉醉于红烧牛肉配米饭的美味难以自拔。
五年了,食堂承包商都换了几轮,唯有这道菜,味道一直没变。
只是没想到陆钊还记得。
五年前,陆钊向我投诚之后,20班风气为之一肃,就连顾老师也对他们改观了印象,连带着对我态度也好了不少。
作为感谢,我决定请钊哥吃饭。
吃的就是教师食堂的红烧牛肉。
钊哥没客气,一个人吃了三份。
我肠胃不好,肉吃多了胃疼,因而不免杞人忧天:“你一口气吃这么多肉,不会胃疼吗?”
他低头扒饭:“嫌我吃得多?”
我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是怕你胃不舒服。”
钊哥垂着眼皮不说话。
我想了想,又去窗口看了看,要了一份看起来还不错的清炒豆芽,自助水果窗口只剩下十来个圣女果,我给他全拿来了。
“我不吃草。”钊哥嫌弃地看了一眼,打算结束战斗。
“不行,小孩子吃饭要注意营养均衡,再说你光吃肉不吃菜容易便秘。”
钊哥一言难尽地看着我:“凌老师,你是不是找错了工作?”
我:?
钊哥:“你要是在幼儿园,肯定能把每个宝宝都哄得乖乖吃饭。”
我不吃他的嘲讽,只把目光落在豆芽上。
钊哥两筷子把豆芽塞进了嘴巴里,皱着眉头嚼了两口咽下去,飞快地擦了擦嘴,抬起头:“饱了,谢谢凌老师款待。”
说完掉头就走,走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一盒圣女果揣进了怀里。
我笑眯眯:“陆钊宝宝今天也有乖乖吃饭哦。”
钊哥手一抖,差点没把圣女果扣我脸上。
我笑得失心疯,钊哥一双菜刀眼瞪了我两下,扭头走了。
我一愣——
脸太黑看不出来,这一转身我就看见钊哥耳朵脖子全红了。
8
时间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两周。
陆钊作为实习物理老师,平常也就是批批卷子,看看自习,跟我这个班主任交流的机会并不多,但是——
凡事就出在这个但是上。
但是我每天都会收到他投喂的东西。
如果我中午没去食堂,那就会收到一份红烧牛肉清炒豆芽配米饭加一盒圣女果。
如果我中午去了食堂,那就会收到一大盒圣女果。
除此之外,他一句话都没有,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外卖小哥。
连吃两周圣女果之后,我顶不住了。
“等等等等等!站住!”
钊哥跟没听见似的,我一跃而起追出去,出了门却没见人。
刚走两步,楼道旁边的杂物房里伸出一只手来,把我拽了进去。
我心跳差点没停了。
“你干嘛!”我气急败坏。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就着门缝透进来的光,我看清楚了陆钊的脸。
在笑,笑得很邪。
“追我干什么?”他说。
他靠得很近,杂物房里都是些打扫工具,没多少地方可以站人,他把我圈在墙壁上,几乎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老实说,我脸红了,心脏也在几哇乱跳。
连质问也变得有些虚:“该我问你干什么吧?”
他看着我,轻飘飘道:“看不出来吗?”
他又凑近了一点,鼻尖几乎凑到我脸上:“我在追你啊凌老师。”
我:……
我怀疑我脸上的热气要蒸到他脸上了。
心脏跳得火花四溅的,大脑直接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