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国良 （图来自网络）

1971年冬天，我入伍了。坐火车离开当天，母亲下厨烙了饼，还煮了两个鸡蛋给我吃。这种伙食在我们家，是过年才有的待遇。我眼含热泪把饭吃完，暗暗在心里下决定，以后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家里人不再过这种苦日子。

我是家里的老大，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比我小7岁，我没有入伍前，她跟在我后面上山砍柴，因为家里太穷，她脚上穿的鞋子已经咧开了口子。鞋子是我三弟的，四妹穿着本来就有些大，所以走起路来颇为吃力。

我常常想，我们家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得好一点。我不求吃得多好，我只希望家里人能吃饱，希望弟弟妹妹有合脚的衣服和鞋子穿。

1971年公社征兵时，我主动报了名。对我而言，只有当兵才是改变命运唯一的路。

我入伍前，喜欢村里的刘燕霞，但是她不拒绝我对她的好，也不说喜欢我。母亲说，我们家太穷，刘燕霞要是嫁过来就要跟着我们吃苦，人家犹豫不决也是对的。只有我有出息了，人家才能安心跟我过日子。

我入伍的前一天，刘燕霞的父母来了我家一趟，刘燕霞的母亲说，她舍不得让刘燕霞跟着我过苦日子，但是刘燕霞对我有情义在，这次我成功入伍，她觉得我还是有能力的，愿意让我和刘燕霞处一处。

爹娘知道，如果我不当兵，以我们家的条件，打光棍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刘燕霞的母亲主动提出这件事，我和刘燕霞成亲有望，爹娘自然高兴答应，并嘱咐我在部队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要让家里人和刘燕霞失望。

新兵连的训练确实很艰苦，我们除了要训练，还要种地搞生产。虽然在部队里能吃饱，但吃的并不好，每天的伙食不是白菜萝卜就是水煮苞菜。有一次连长让炊事班加两道菜，我们这些新兵都高兴坏了，结果吃饭时才发现，四个菜就是四大碗白菜萝卜，连一点油水都没有。

新兵连训练结束时，连长让炊事班杀了一头猪，我们这些新兵吃得太香了，虽然现在的我已经上了年纪，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也不缺肉吃，但我依然记得第一次吃到猪肉时的兴奋和满足。那种肉香味，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到了步兵连，开启了正式的军旅生涯。那时候每个月有津贴，我舍不得花，把大部分钱都寄给家里。为了省钱，我捡过别人没有用完的牙膏继续用，刷牙时牙膏只挤一点，恨不得一支牙膏能用五六个月。

我是我们班条件最差的，战友们知道我的情况，从来没有笑话过我。

为了能给连长和指导员们留下好的印象，我是训练里最能吃苦的，不管连长分配什么任务，我都能完成。我不爱说话，但做事踏实认真，所以连长和指导员对我的印象特别好，我入伍一年左右，就当了班长。

除了训练之外，我有空也会给家里人写信，家里人知道我当了班长后，比我还高兴。我给刘燕霞写了信，以往她要么不回我，要么只回几行字，这次当了班长，她给我回信的字数超过了500多字，虽然都是鼓励我好好干，争取尽早提干，没有关心过我累不累，但我心里还是暖暖的。

1975年，我被提干了，职务是排长。连长说，这是我军旅生涯的第一台阶，只要我努力，以后还会有第二台阶，第三台阶……

得到连长的鼓励，我对未来更加有了冲劲。提干后，都有探亲假。我回家探亲时，因为已经提干了排长，所以可以穿四个兜了。战友们说，我这次回老家，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回家之前，我收到一封信后，改变主意了。这封信是我老家的发小寄给我的，我们俩从小关系就好，我入伍当兵后，他经常去我家帮忙做活，正是有他帮衬，我父母才能轻松一些。

在我父母眼里，发小和我一样，都是自家儿子。我入伍前，发小就谈恋爱了。对方是隔壁村的，两个人感情挺好的。我以为他们俩能修成正果呢，两人却分手了。发小在信里向我诉苦，他是拿不出80块钱的彩礼才被分手的，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给我写信的时候估计哭了，信上还带着泪痕。

我当时既替他惋惜，心疼他的遭遇，也忍不住问我自己，我的感情是否能经得起考验？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向家里人隐瞒了我提干的事，回家时我特地穿着普通的军装，把四个兜的军装放在了包里。

4年没回家了，回家的路上，心情又激动又忐忑。我把刘燕霞写给我的信也带着了，火车行驶的路上，我一直在看她给我写的信。越看，我越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信心。

换作以前，我是不敢考验她对我的感情的，因为能娶到老婆，已经算是幸运的事了。可现在不同了，我提干了，有了底气，我想要一份真心实意的感情，是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而不是因为我有出息了，她才会嫁给我。

我回家时，三弟正在路边玩，他看到我，兴奋地向我跑来，嘴里喊着“大哥回来了，大哥，我想死你了”。

我给家里人都买了东西，给四妹买的最多，除了一双新鞋，还有一身新衣服，和扎头发的绳子。女孩子都爱美，我希望她能美美的。

我给刘燕霞也买了礼物，我准备给她送去时，刘燕霞隔壁的男孩来了我家一趟，他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模样，他问我为什么没有带红领章？我问他年纪不大，怎么知道红领章呢？

他摸了摸头发，有些窘迫地说，是刘燕霞让他来看看我有没有戴红领章，他比较好奇，才开口问我。我谎称我退伍了，所以没有红领章。

男孩跑开后没多久，我就提着礼物去了刘燕霞家，可刘燕霞却连门都不肯开。刘燕霞的父母说，我没有提干，之前说好的亲事自然就散了。我想知道刘燕霞怎么看，便蹲在门口不走。

不一会儿，刘燕霞走出来，把我给她写的信都撕个粉碎，她说早知道我没有提干，才不会等我四年呢。她把这些纸扔下就走了，连一句话都懒得和我说。

我回家后，心里特别难过，抱着母亲哭了一场。母亲安慰我别放弃，她去找刘燕霞的父母好好说说。我心想，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刘燕霞这么现实，就算现在结婚了，婚后的日子未必过得舒心。

那天，我辗转反侧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和父母说了我提干的事。母亲怪我不该隐瞒，如果我穿着四个兜回来，我和刘燕霞的婚事就成了。现在倒好，婚事吹了，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说上媳妇。

不过我不后悔这么做，我归队时，穿上了四个兜的军装。回到部队后，二弟写信告诉我，走后，刘燕霞到我家大哭了一场，说我太有心眼，我就是看不上她，所以提干后想毁了这门亲事，故意说自己退伍。

我给刘燕霞写了一封信，让她别继续闹了。如果她真的爱我，就应该能跟我同甘共苦，而不是得知我退伍后就翻脸不认人。既然婚前她都这么现实，婚后我若是没有当连长，或者转业到地方后分配的工作不好，她还会踏实跟我过日子吗？说到底，事情走到这一步，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曲终人散，缘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