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10月11日,上海滩的报贩们兴冲冲地在街头巷尾奔走,高喊着“号外”,广大群众争相购买。“号外”上印着:
“南京政府特别市市长傅筱庵,于今晨在虹口斯高托路私邸中被杀身死。傅身卧床上,头部被砍数刀,血染棉被,枕旁遗有凶刀。当局据报,正着手侦查缉捕凶犯。”
傅筱庵这个人,上海人最熟悉不过了。抗战爆发后不久,上海沦陷,傅筱庵与日本政客、浪人勾结,叛国投敌,出任伪“上海特别市”市长,是上海“赫赫有名”的大汉奸。
大汉奸傅筱庵突然被杀,日军剑拔弩张,租借当局手忙脚乱。火车站、轮船码头以至各条交通要道,都实施特别戒严。许多无辜百姓被不明不白捉进巡捕房里去,街头巷尾,猜测纷纭。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还得从头说起。
傅筱庵是浙江镇海人,北伐战争前夕就已经是上海滩集官僚、买办、金融巨子、商号老板于一身的显赫人物。当北洋军阀孙传芳和国民革命军在江西作战时,傅筱庵偷开孙传芳,将所有江轮都供孙调遣,还送上200万元充作军费。
北伐军很快就占领上海,傅筱庵遭到通缉,于是秘密向日本驻上海领事馆求助,带着家眷和金银细软,在日军的掩护下,登上日本邮船,逃往大连。在大连潜居几年后,傅筱庵通过虞洽卿以宁波同乡会的名义,请求蒋介石撤销了通缉令,于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回到上海。到1936年,傅筱庵身兼上海华兴水火保险公司董事长、汉治萍煤铁矿公司董事长、上海总商会会长等十几个头衔,重新成为上海工商界的显赫人物。
日本占领上海后,扶植了一个名为“大道市政府”的伪政权,以图维持他们在上海的统治。但他们挑选的市长苏文锡,唯一能胜任的工作就是,每天组织一些本地人,穿着长袍马褂,迎送日本人。这样的角色显然无法满足日本人的要求,他们转而把目光投向傅筱庵。对于日本人的邀请,傅筱庵非常高兴,当即提出:要将“大道市政府”改为“上海特别市政府”,管辖范围由之前的浦东扩大到南市、闸北等地。日本人一切照准。
1938年10月16日,傅筱庵接印上任,原先由日本人组建、苏锡文担任市长和督办的“上海市大道政府”正式改名为“上海特别市政府”,督办上海市政公署,办公地点也从浦东搬回了江湾的原址。
傅筱庵当上伪政府市长后,每天从虹口死宅乘一辆轿车出发,前后4辆汽车护送,威风凛凛,不可一世,这是总商会会长所不能享受的。市政府周围,每天也都是布满军队,严加防范。每天中午,傅筱庵都会到九江路东乡饭店吃西餐,晚上常去吴淞路“六三亭”艺伎馆请客,向日本军政要员大献殷勤。在傅筱庵的“筹谋划策”下,日本人在上海大开烟馆、赌馆、妓院、白粉馆,滚滚财源落进了日本人及傅筱庵的腰包。
正当傅筱庵自觉风光无限的时候,在他的老家镇海,却有万余民众上街集会,声讨他的汉奸行为。次年“七七”抗战纪念日,民众再次集会声讨,他在镇海的旧居大门也被人捣毁,这让傅筱庵始料未及,也让他尝到了当卖国汉奸的苦头。然而,更让他没有料到的是,此后,麻烦事情接踵而至。
一天清晨,正当傅筱庵沿着宽阔的石阶,走向伪政府大厦时,突然两颗子弹“嗖嗖”从他身边擦过。他吓得赶紧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原来有人躲在暗处,企图刺杀他,只是这个“刺客”枪法不是很准,不仅没有打中傅筱庵,自己还被闻讯而来的警察打死。这个刺客在临死前,高喊“打死傅筱庵这个汉奸”,让傅筱庵心惊胆战了好多天。
遭遇暗杀后,惊魂未定的傅筱庵一度打算辞去伪市长的职务,但面对高高在上的特权及滚滚而来的不义之财,又打消了这一念头。为此,他还去找上海有名的算命瞎子吴铁嘴,瞎子在给他测了八字后说道:“这是当一品官的命,最近曾经遭到杀身之祸,但转危为安,有惊无险,以后还会有十年大运。”这一番说辞,让傅筱庵更加心安理得了。
然而没过多久,傅筱庵在国际饭店大宴宾客,庆祝自己就任伪市长一周年。在客人落座后,傅筱庵高高兴兴走到中间,致祝酒词,厚颜无耻地说道:“为大日本天皇陛下健康干杯”。就在一众日本遥远及汉奸们举杯庆祝,趋势附和时,宴会厅又响起来枪声。遗憾的是,当枪手躲在门帘后面开枪的一瞬间,摄影记者的镁光灯一闪,破坏了瞄准线,子弹稍稍偏高了一点。傅筱庵又一次逃过一劫。刺客混入混乱的人流中,从容逃脱。
这两次刺杀行动,都是国民党的“锄奸团”干的。起先,重庆当局对傅筱庵还存有一丝幻想。1939年8-9月间,戴笠亲自指派高级特务戴炳星与吴赓恕到上海筹划暗杀汪精卫。当时汪精卫住上海愚园路1136弄,戒备极其森严,戴、吴无从下手,就企图通过开滦煤矿公司驻上海办事处经理许天民,利用他与傅筱庵多年的私人友情,说服与策动傅筱庵参加暗杀汪精卫的工作。
戴、吴的计划是,由傅筱庵设宴款待汪精卫,预伏军统人员席间对汪行刺。许天民是个有爱国心的人,接受戴、吴交代的任务后,就伺机对傅筱庵进行说服动员,说之以民族大义,晓之以个人得失,最后得到傅筱庵的佯允。
事实上,傅筱庵不仅不参与刺汪,反而将军统密谋向汪精卫作了报告。1940年2-3月间,汪精卫指示76号特工总部,分别将许天民、戴炳星与吴赓恕逮捕,其后,戴、吴被枪杀。
由于傅筱庵的叛卖,不仅刺杀汪精卫的计划遭到惨败,而且丧失了两名少将级的高级特务,戴笠十分恼怒,决定迅速刺杀傅筱庵。重庆军统局本部将暗杀傅筱庵的任务下达给了上海特区。只可惜,两次派出的杀手都无功而返,也让傅筱庵更加谨慎了。
1939年12月,傅筱庵的妻子因病死亡,他去戈登路寺院烧香,祈求菩萨保佑官运亨通,并请求和尚做水陆道场,超度亡妻。就在傅筱庵跪在蒲团上闭眼祷告时,一个小和尚手握杀猪刀,突然猛扑过来,举手就刺。但傅筱庵身边守卫森严,保镖飞起一脚把刀踢落在地。
傅筱庵即刻把佛堂当刑堂,严加审讯,厉声骂道:“佛门弟子,应以慈悲为本,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此毒手。”小和尚破口大骂:“你身为炎黄子孙,却出卖祖宗,为东洋鬼子效命。凡我同胞,谁不想食你之肉,啖你之血?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为国除奸,死得其所,必能早成正果。”
傅筱庵暴跳如雷,下令将小和尚活活打死。但小和尚的行为也让傅筱庵明白,自己的敌人不仅仅是重庆政府的“锄奸团”,而是千千万万有良知的中国百姓。
与此同时,军统上海特区区长陈恭澍还在为难以刺杀傅筱庵而苦恼,戴笠已经下了死命令,限期完成暗杀任务,否则要拿他是问。一段时间过去了,陈恭澍派出的杀手根本无法接近傅筱庵。要想完成任务,只能从傅筱庵身边寻找内线了。就在这时,陈恭澍忽然接到属下第二行动大队报告:他们已在傅筱庵的府邸中找到一条内线。
原来,傅筱庵家中有位老厨子,名叫朱升源,原籍安徽,世代务农。10岁时丧父,到上海日商纱厂做童工,后因患病被厂方开除。经人介绍,他来到傅家做工。朱升源为人朴实,做事勤快,深得傅父信任。傅父临终时,托朱升源日后好好照应傅筱庵的生活,朱升源当场发誓不负所托,遂成为傅家两代的“义仆”。二十多年来,他忠心耿耿地执行老主人的嘱托,照应傅的饮食起居。1927年,傅筱庵被南京国民政府通缉逃往大连避居,朱升源也随往侍候3年,越发得到傅筱庵的信任。
被军统派来和厨子朱升源建立联系的是个女的,叫蕊娣。她原是军统培养的特工,用色相诱敌,功底很深。因为已经徐娘半老,两年前改了行。因为朱升源已经四十来岁,又是个朴实的汉子,那些年轻的女特工可能反而不合适,军统这才召回了半老的蕊娣。
蕊娣也不负众望,很快就俘获了朱升源的心。一天,她对朱升源说:“你若真心喜欢我,同我做夫妻,就杀了傅筱庵那个卖国大汉奸。杀了卖国贼,你成了英雄,我脸上也光彩,再说还有四五万块钱的奖金。我们俩拿着钱远走高飞,可以过一辈子好日子。反正不管怎样,我是不愿意做一个汉奸婆的。”
朱升源本就是个有民族正义感的人,他多次劝说傅辞去伪市长职务,退而经商以免遭国人唾骂,但傅总是不听。为此,朱升源一度很是郁闷。当他听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此劝他时,稍稍迟疑了一会,一拍大腿,说了声“干”。
1940年10月10日,傅筱庵被几个狐朋狗友叫去听堂会,兴高采烈地闹到凌晨三点才结束。傅筱庵坐车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3点40分了,年近60岁酒色无度的他早已筋疲力尽。朱升源特地端了一碗银耳汤给傅,见傅未吃,就侍候傅睡下,过了六七分钟,鼾声大作。
朱升源和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又等了一阵。凌晨4点30分左右,他起身从砧板上拿起一把磨得锋利的菜刀,再拿起一把剔骨用的尖刀,插在袜筒里,披上一件粗布大衫,摸上楼去。他轻手轻脚用早就配好的钥匙打开房门,悄悄闪了进去。靠墙的席梦思大床上,正躺着大汉奸傅筱庵。
借着外面透进来的灯光,朱升源举起菜刀对准傅的喉管、脑壳、面部连砍数刀。傅筱庵被砍得血肉模糊,头部几乎脱落,未哼一声就死去了。朱升将菜刀留在傅的头上,迅速走出傅卧室,关上房门,然后拎了一只菜篮,推上一辆自行车,从容地从傅家后门走出,疾驰而去。
伪市长无声无息地被杀,尸体直到日上三竿才被人发现。严密守备之下,凶手竟能来去自如、逃之夭夭,这对日本军部来说无疑是一个不解之谜。日本军部在傅筱庵的官邸附近大肆搜查,却没有任何结果。
事后,军统先把老朱安排在浦东藏身,怕汪伪特工报复,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转移到了重庆,军统给了他5万元奖励,让他开了手工卷烟厂,以此为生。据传,蕊娣也和朱升源一起到了重庆,过起了规规矩矩的日子。
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