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清华原创丨村小校长(小小说)

真言贞语 2025-01-25 17:52:14

村小校长

文/石清华

“哎,赵校长你好。才从北京回来的?”

“哦,小石,你好,好久不见,回来两天啦。”

“很好,我马上联系,把高庙小学的老同事找来聚聚呗。”

“行,那我在兄弟酒馆等你们。”

买菜回来时,碰到了村小校长、同行赵不遇老师。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需要上学的孩子急速膨胀,一千多人的小村,十五岁以下人口二百多个。这可能是个普遍现象,政府为解决孩子上学难问题,提出了可村办小学,村小、民办教师应运而生。高庙村早期的高中毕业生赵不遇,虽然学富五车,但怀才不遇,无缘高校。回家改天换地两年整,又是八年紧握钢枪守边疆。本有飞黄腾达之机会,无奈老婆种地还管家、儿子乖巧可塑,只得一举返乡修地球。适逢兴办村小,顺理成章地成了赵校长。

很快联系上了那些曾经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兄弟姐妹们,如约来到酒馆。

大家一边打牌,一边闲聊。先是各自的近况,无非是衣食住行已无忧,吃喝玩乐图开心。岁刀月剑,将人生的酸甜苦辣刻在脸上,凄风苦雨染白了满头青丝。然而聊到从前的民师岁月,宛如即在眼前。

那是五月的一个周末,老师们批改完作业后,不太圆的月亮已爬上树梢,将清光洒满安静的校园。夜风轻轻按摩大家有点发胀的头,顿时清醒了许多,可胃又好像有点闹情绪,我一提此话,大家都有同感。喜好喝点酒的赵校长一听,正中下怀,立即果断决定:“钱老师去找两个鳝鱼夹子,孙老师去找两个手电筒,李老师去找两个编织袋,石老师整理一下办公室后同去,两人一组去捉鳝鱼。覃老师和小兰在厨房做好准备,我去打酒,其余的老师继续办公。”

我与钱老师一组,每人都打着赤脚,在才插上秧的水田埂上慢慢走。钱老师用手电筒扫描田埂两边的秧苗田。田里的水浅而清澈,鳝鱼被手电筒光一照就不动了。我则用夹子(就是用两块竹片或木片合拢、在下端做成锯齿状的长把剪刀)很快夹住鳝鱼,但用力不能过小,力小夹不住鳝鱼,力大鳝鱼会被夹成两段,也没用了。夹了几条后,就能恰到好处地把握力度。把夹住的鳝鱼放入编织袋,已是插翅难逃。很快就捉了不少,可能三斤左右吧。过了不大一会儿,四人按时回校,皆收获满满的。大家撸起袖子、各尽所能。老赵指挥:“先把鳝鱼洗干净,尽量保留鳝鱼血,这样做出的鳝鱼火锅才味道鲜美。”

少时,一大钵鳝鱼很快做好了。摆桌办公室前的操场上,把酒对明月、举杯邀嫦娥。细细品、慢慢喝,种田教书、办公育子、眼前未来、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喂,哪里有一股焦糊味?”

“哎呀,锅里的饭糊了。”

大家放下酒杯,跑进厨房,有的揭开锅盖,查看饭糊的程度,将焦糊处铲出;有的从灶膛里退出烧柴放在地下;有的从水缸里舀来水,淋湿地下还在燃烧的柴。最末在灶膛里浇上一瓢水,一股白气夹杂着黑烟从灶膛里冲出来,呛得灶前的老钱直打喷嚏。那手忙脚乱的狼狈场景,是藏在脑海中抹不去的可笑画面。

霜一般的月光,涂在有点发热的脸上,精神焕发、满面春光。赵校长情不自禁地举酒嘱客:“今日有酒今日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人生几何,对酒当歌。”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老赵畅饮一口,忽然放下酒杯,两手一拍:“哎呀,我差点忘了。我们请能歌善舞的小兰老师唱一首歌,以助酒兴,行不行?”

“行。不过,如有赵校长的二胡伴奏,会别有一番韵味。”

“行。”老赵旋即从办公室取来二胡,调一调琴弦,望着小兰:“小兰,你准备唱什么歌?”

小兰羞嗒嗒地说:“没有唱得好的,就唱马玉涛的《马儿你慢些走》吧。唱得不好,请大家不要见怪。”

悠扬的琴弦伴着清脆的歌声飞落酒杯,灌进心扉、挤满操场,随着一天流霜飘向远方。

早起晚宿,孩子的嬉笑哭闹、德智兼管,也不轻松。可生产队只记九分工,说是老师比记一个标工的农民轻松。老赵找到村长,软硬兼施,据理力争,争来每位老师无论寒暑,皆得每日一个标工,老师成了村里最高得工分者。

一边教书育人,一边分担家务。上级主管部门强调民办教师要集中食宿、集中办公、集中学习,时常派人巡查、督导。大家知道这有利于专业水平、教学能力的提升,但家也得管呀,不得不回家看看。

每每放学后,老赵号令:“老师们,有事的回家,干完了返校。”

老赵则一年四季坚守校园,一边辅导儿子学习,一边看校。如遇上级巡查者,则替未在校的老师解脱。

日复一日的紧张工作,把时间拉得太短,转眼就要期末考试了。考前,镇里要召集各个学校的校长开会,安排期末工作。一般会后进餐时,镇宣传委员要宣布纪律:不准喝酒,以免影响工作。赵校长听后心都凉了,正要拿脚走人,却有一股酒香袭来。不觉喜上心头,有酒喝,不走了。找了一圈,没看到酒呀,到底在哪里?踅了一会儿,找到了酒香:在餐厅旁的一小寝室里,辅导员(中心学校的校长)正陪廖委员喝酒。

“老子一下就把门推开了:‘哎,廖委员,你搞的什么名堂,讲的不准喝酒,你们怎么喝酒?看来你们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啦。’老子跑进去把桌上的两瓶酒拿着就走。说声对不起,你们喝得,我们也喝得。”

临近春节,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家,都买了红纸到学校,有的还打了一斤烧酒提着,排着队请赵校长写春联。他在乒乓球桌边躬着身子一边写,一边说:“烟拿走啊,公共场所不许吸烟。酒就放着,恐怕等一会儿润笔要用。你们不要着急,保证来者都有。”一天下来,他才站起身,伸伸两臂、甩甩两手:“哎哟,手都写痛了。”

年前,辅导员召集手下的七八个校长喝团圆酒。辅导员虽然官不大,却是民办教师巴结、讨好的对象。在民办师教考试考评转公办教师的过程中,辅导员的考评往往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老赵步行十几里去喝团圆酒,简要几件事后,就是打牌、喝酒。喝酒前,老赵说今天脚有点痛,问辅导员洪炎能不能用自行车顺带到月子口中学。

“行。但我的自行车要打气了。”

那时的自行车属高档生活用品。一般只有国家干部或很有钱者才配或买有自行车。有点近似于现在代步的小车。

“好,我帮你去打气。”

“老子把车子推着找了好几户人家才找到打气筒,结果打不起气来,原来车胎破了。老子又把自行车推着过河到街上去补胎。晚饭时,我与几个校长喝了会儿酒。酒后去找洪炎,别人告诉我说,他早就带着小菊走了。他个杂种的,老子气得头上直冒烟。急匆匆地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月子口中学他的寝室门口,他正坐在椅子上洗脚。见我满脸怒气,自知理亏,很和气地讨好说老赵今天酒还可以吧。老子也不回应,跑上去给他就是两耳光。他说老赵你不要动手哇。老子就要动手,说着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用力地把他从椅子上拖倒在地,他可能想都没想过,自己的一个部下竟敢犯上。所以从椅子上被老子摔得趴在地上,脸、胸朝下,来了个五体投地。洗脚盆翻了过来,衣服也打湿了。老子还是不解恨,‘你个狗杂种,小菊就是你姑奶奶,老子帮你修车打气。不带老子说一声啦。’老子打骂了一通才恨恨地回家。”

老赵傲视一切,自有资本:喝酒无敌手,书发冠乡里。出口即文章,二胡鬼神泣。时而为乡里上示范课,时而登台领奖状。如果要是有哪位老师想凭自己书教得好而耍横,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说:“来来来,我和你换科教。你来教数学,我来教你的语文。”说实在的,在当时只有我敢应战,可我从来就没耍横过。因而在学校里,谁也不敢耍横。他所教的学生成绩好,在当时的管理区组织的统考中,他所带科目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但他的得意之作是把自己的儿子教得更优秀。当然不仅仅是文化知识,更重要的是养成教育做得好。在那个偏僻的管理区,一万多人口,几十年来才有他儿子一人考上了清华大学。

儿子读书得要钱呗,一个民办教师每月三元的补助费,校长每天一点二个标工值两角四分钱,怎么供得起一个高才生呢?先是卖了房子,后是辞了民办教师去打工。

多年之后,什么民办教师的考试转公办教师、教龄三十年以上的直转公办教师等都与他无缘了。

不过,一到六十岁,他就拿到了工资卡:儿子保证每月按时把五千元打到卡上。如果不够,只要一个电话,就可以追加。

老赵如坚持当民办教师,无论考转、直转都没有问题。哪怕得罪了他的许多领导,但已奈何他不得。

没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仍然有一位才高八斗、放荡不羁的牌友、酒友、文友,时常相聚神侃、自在逍遥、快乐无比。

(2020年5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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