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一个感伤的季节,秋天是属于多情人的季节。
古人从军远行,戍守边疆;或是求取功名,旅食京城;或是贬谪蛮方,滞留天涯,又或者离家千里万里,留下女子独守空房,无限相思。
每一个秋风瑟瑟的黄昏,每一片随风飘零的黄叶,每一声惊心动魄的雁鸣,都会唤起他(她)们内心的惆怅和痛苦。
这样的秋季,喜怒哀乐都属于他们,当然也属于秋意正浓的你我。
——01——
芙蓉金菊斗馨香。天气欲重阳。远村秋色如画,红树间疏黄。
流水淡,碧天长。路茫茫。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
——宋·晏殊《诉衷情·芙蓉金菊斗馨香》
此词以写景为主,写于重阳登高所作。
“芙蓉金菊斗馨香,天气近重阳。” 虽然天气已近重阳,但唯有木芙蓉与黄金菊这两种花依然盛开,在秋风中争香斗艳。从近景写到远景,从周围写到望中的乡村,从花写到树。远望周围的村庄,美丽的秋色如诗如画,浓密的树叶经霜之后红于二月之花,中间还夹杂着稀疏的黄色。
秋景最美的,本来就是秋叶,这里拈出树上红叶来写,充分显出时令特征。红树中间还带着一些“疏黄”之色,树叶之红是浓密的,而黄则是稀疏的,浓淡相间,色调更丰,画境更美。
“流水淡,碧天长,路茫茫”三句从陆上写到水上,从地面写到天上。着一“淡”字,写出中原地区秋雨少,秋水无波,清光澄净之景致;秋天,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平原仰视,上天宽阔无际,于是,又用一“长”字状天。这两字看似平常,却很贴切。
上面景语,用笔疏淡,表现作者的心境是闲适的。至“路茫茫”三字,则带感慨情绪:前路茫茫,把握不住。接下去:“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写久久地登高遥望,看到鸿雁飞来,引起头脑中的无限思念。
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02——
秋声乍起梧桐落,蛩吟唧唧添萧索。欹枕背灯眠,月和残梦圆。
起来钩翠箔,何处寒砧作。独倚小阑干,逼人风露寒。
——宋·朱淑真《菩萨鬘(秋)》
朱淑真(约1135~约1180),号幽栖居士,宋代女诗人,亦为唐宋以来留存作品最丰盛的女作家之一。
秋天的声音刚刚响起,梧桐树叶已经纷纷落下,蟋蟀唧唧促促的鸣叫,更增添了秋天萧索的气氛。我斜倚着枕头背对着灯儿渐渐睡着了,那天上的月亮在我的残梦中变得圆圆的。
一觉醒来起身卷起翠绿色的帘子,何处才能承受这深秋的寒气?独自登上高楼倚栏而立,风霜雨露是那样的寒气逼人。
朱淑真是一位才貌出众,善绘画、通音律、工诗词的大家闺秀,如此完美的女子却要遭受此般折磨,这一切都源于她不幸的婚姻。
这首诗词以秋天的景象为背景,词人不动声色,通过描绘梧桐树的叶落、蟋蟀的鸣叫声和寒冷的风露,将秋天的寂寥与诗人的心境相融合,在淡淡的语言中将所有的愁情透露出来,于清淡别致中藏有沉郁伤感。
整首词以简练的语言描绘了秋天的景象,通过对自然景物的刻画,表现出作者内心的孤独和凄凉情感。
——03——
唤起一襟凉思,未成晚雨,先做秋阴。
楚客悲残,谁解此意登临。
古台荒、断霞斜照,新梦黯、微月疏砧。
总难禁。尽将幽恨,分付孤斟。
从今。倦看青镜,既迟勋业,可负烟林。
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
想莼汀、水云愁凝,闲蕙帐、猿鹤悲吟。
信沉沉。故园归计,休更侵寻。
——宋·高观国《玉蝴蝶·唤起一襟凉思》
这首词的题材内容 ,也是古代文人墨客中常见的“秋思”,这首词题材不新,作品没有超出前人之处,但在写作手法上有所突破。
作者笔下的各种景色,诸如眼前景,天边景等无一景不紧扣心头的“归志 ”,并且作者抒情言志,层层进道,使他的情志逐渐显露 ,因秋阴降临而兴起的羁旅情怀,表现了作者强烈的思归情绪,最后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浩然归志。
上片起三句,用情景交炼之笔,总提秋景秋情 ,为全词的总冒,一篇情景,皆由此生发而成。情景兼写,既写作者悲秋景的残败凋零,又抒写了由此而引起的悲怆之情。但词孤客异地,举目无亲,此时心境,无人可诉 ;故着再配以夕阳斜照,一片肃杀悲凉气氛 ,便凭空而至。
词人在孤独登临之中,踌躇徘徊,回想近时的梦,黯然销魂;夜色袭来,天边断断续续的捣衣声 ,古时秋天特定之景 ,最能唤起游子之乡思,幽恨难禁,只好以独饮闷酒来排遣了。此景难禁,此情亦难禁。
年华渐老,而勋业不就,愁客满面,甚至鬓染秋霜,窥镜只能使自己徒增惆怅,草木凋零,孤客惊心,这样,思归情绪便油然而生。
人生易逝如断梗般凋零,时光荏苒令人心惊。我应效法晋朝的张翰,思乡之情浓烈,心中萦绕着鲈脍莼羹的乡愁。即便主人未归,山中猿鹤亦感悲鸣,故国音讯飘渺,但我归心似箭,决意早日回归,不再犹豫!
——04——
一江秋水碧湾湾。绕青山。玉连环。
帘幕低垂,人在画图间。闲抱琵琶寻旧曲,弹未了,意阑珊。
飞鸿数点拂云端。倚阑看。楚天寒。
拟倩东风,吹梦到长安。恰似梨花春带雨,愁满眼,泪阑干。
——宋·谢逸《江神子·一江秋水碧湾湾》
谢逸(1068-1113,一说1010-1113)字无逸,号溪堂。宋代临川城南(今属江西省抚州市)人。北宋文学家。
一弯碧绿澄净的湖水萦绕着青山流淌,如同连环相扣的碧玉一般,在帘幕低垂的窗口,闺阁中的人儿如同在图画中间一样。闲来无事,弹起旧日的曲调,一曲未尽,却已意兴阑珊了。
偶尔有鸿雁飞过云端,只留下凄清空荡的天空,了无痕迹,倚栏远望,天空阴霾清冷的色调就像自己苦闷寥落的情绪。在现实中难以实现的场景,只好无奈地寄托于虚无,希望在梦里找到慰藉,那伤心的女子,就像梨花带雨般泪如雨下,满眼是愁,泪洒阑干。
这首闺怨词以窗口为视角,展现了一个精致而悲凉的画卷。词人将山水收于眼底,置于一个小盆景中,透过低垂的帘幕,俯瞰着这番风景。他试图从旧曲中追忆往昔,怀念故人,然而连旧曲都无法唤回那已逝去的时光,心中充满了悲凉和伤感。
词的下片描绘了阴霾清冷的天空,就像女子愁闷寥落的情绪一样。她无法在现实中得到实现的愿望,只能寄托于虚无的梦境,希望在梦里找到慰藉。她哭泣着,像梨花带雨一般,伤心欲绝,将一个女子的内心苦楚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这个故事中,窗口成为了词人抒发情感的场所,她以自己的悲伤和思念,将这个小小的窗口变成了一个充满情感的世界。而旧曲和梦境则成为了她怀念过去、寻求安慰的寄托。尽管现实中的她无法实现愿望,但她依然在梦中寻找着那份慰藉,展现出深深的苦楚和无奈。
——05——
梧桐雨细。渐滴作秋声,被风惊碎。
润逼衣篝,线袅蕙炉沈水。悠悠岁月天涯醉。
一分秋、一分憔悴。紫箫吟断,素笺恨切,夜寒鸿起。
又何苦、凄凉客里。负草堂春绿,竹溪空翠。
落叶西风,吹老几番尘世。从前谙尽江湖味。
听商歌、归兴千里。露侵宿酒,疏帘淡月,照人无寐。
——宋·张辑《疏帘淡月·寓桂枝香秋思》
雨滴轻轻敲打着梧桐叶,汇聚成串,一点一滴地滑落,落在地上的雨滴激起的是寂寞的回音,而非雨声,那是秋天的旋律。被风儿轻轻吹散的是细雨,也是秋的旋律。薰笼上挂着湿润的衣物,沉香燃烧的炉子里升腾起如丝如缕的烟雾。
孤独地漂泊在天涯,当忧郁无法自控时,只能用酒来浇灭。在这个萧瑟的季节,每多一分秋色,便多一分忧郁,他的容颜也因此更加憔悴。他用紫玉箫吹出心中的忧郁,吟唱至声音嘶哑,却无法驱散心中的苦闷。
他再次提起笔,写下了一封家书,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深深的忧郁和愁恨。在那遥远的家乡,每一片梧桐叶的落下,都仿佛是他的思念在飘落。每一滴雨水的击打,都像是他在述说着心中的愁闷。那湿润的衣物,那如丝如缕的烟雾,都是他对家的深深眷恋。
他在书信中倾诉着他的忧郁和愁恨,每一个字都是他的真情流露。他希望能通过这封信,将他的心情传递给远方的家人。他希望能有人能理解他,能懂得他的忧郁和愁恨。
如杜甫、李白所过的闲适隐居生活,想来那也是自己所向往的,既然如此,又何苦远离故乡,在这客途中过着凄凉孤独的生活呢?西风阵阵,一年一年地吹过人世,见证着时代的变迁。我早已尝尽了多年漂泊的滋味,当听到凄厉悲凉的商歌时,更是愁难自抑,盼望着早归故里。可是路途遥远,故里遥不可及,如何不让人愈加伤悲。微醺的宿酒让我感到淡淡月光下露水的凉意,透过疏帘照在屋内难以入眠的旅人身上。
——06——
江头又见新秋,几多愁?塞草连天何处是神州?
英雄恨,古今泪,水东流。惟有渔竿明月上瓜洲。
——宋·张辑《月上瓜洲·寓乌夜啼南徐多景楼作》
这首词借写月下之景,抒发词人报国无门,落魄抑郁的思想感情,同时,也饱含作者的爱国深情。
秋日的江水应更为清澈,而江旁林木则有几分萧索之意,这新秋之景平添了几多愁绪。从长江边的多景楼向北眺望,满眼是连天的衰草,河山已然破碎,哪里有故国神州之貌呢?
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豪杰为这壮丽的河山尽折腰,但如今也只空余遗恨、绵延不绝。登临凭吊的人们迎风怀恨,只得潸然泪下,一腔愁绪随着一江秋水向东逝去。江上垂钓,只见一轮明月冉冉升起,静静地照耀着瓜州。
“江头又见新秋,几多愁?”一起二句,透出感恨无限。引起古代失意之人的无限暇思,然而 ,梦幻消散 ,心头沉重的压力却一直不能减轻 。因此,他们热情开始衰退 ,作品也充满伤感 。他们追忆前世的美好 ,以及极认真的期盼飞升时刻的到来,就越表明了心头的失望和怀疑。
这首词表现的就是这种求仙不成,“ 梦中作梦,忆往事落花流水”的苦闷。在写作方法上,现实和幻想交织在一起,表现出一种迷惘境界。美景幻觉式的展现,有旧地重游、人事皆非的伤感,有求仙不成的感叹,全词又隐约化用刘、阮入天台遇仙女的典故,表现的却是再入神山不见仙女的失望之情。
下片悲愤至极 。壮丽的河山,古往今来留下过多少英雄人物的足迹。三国时的孙权和刘备曾在这里联合抗曹 ,两晋 、隋唐时期,这里也发生过许多值得怀念之事 。可是 ,如今只留下英雄们无尽的遗恨,徒令登临的人们洒一掬吊古伤今的悲泪。而昔日的一切 ,都随着江水东流而逝去了 ,包括朝廷恢复中原的大计和个人施展抱负的雄心,都逝去了“惟有渔竿明月上瓜洲 !”纵使有英雄人物 ,也是报国无门 ,只好逍遥于江海之上了。扁舟一叶,持竿垂钓,又见新秋的明月,冉冉从瓜洲升起。
本词原调名为《乌夜啼》,作者根据末句意境将其改名为《月上瓜洲》。这个新名字自然也蕴含着对国家时局的忧虑和失望。
——07——
怅望浮生急景,凄凉宝瑟余音。
楚客多情偏怨别,碧山远水登临。
目送连天衰草,夜阑几处疏砧。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
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宋·孙洙《河满子·秋怨》
这首词是作者在秋夜送别友人的词,词的上片以情写景,情景交融。下片由景入情,以秋景来抒情,不忍和朋友离别。全词对友感情真挚,和友离别充满了惆怅之情。
惆怅底想着人生如浮云,来去匆匆之情景,听见琴瑟之音也是满耳凄凉。和朋友之情非常深厚,怨恨朋友之间的离别,在分别之际,一起登上青山眺望河水。
眼看着朋友消失在茫茫原野,在静静的夜里传来了零星的声音。满眼是秋天萧条景象,黄叶零星飘落,天不下雨却是阴沉沉的,让人心情忧郁。
“天若有情天亦老”是历来诗人常引用的诗句,出自于唐诸王孙李长吉遂作《金铜仙人辞汉歌》。歌曰:“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写得悲悲切切,感人尤深。
此词也是送客,悲悲切切之情一炉无遗。上天若有和我一样的感情,也会有我这样的情感衰落,和朋友分别,飘飘荡荡的隐隐之恨,怎么能禁得住啊。
忧郁的想起我们以前高兴的情景,等我一觉醒来,再到哪里去寻找呢?
下片中“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常阴”可谓千古佳句。以两种自然景物的变化不仅显出秋天的悲怆之情,“自”字,更写出了悲伤的不由自主。末句“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可呼应首句“浮生急景”,将一生的悲欢离合演绎得如一幕幕场景,仿佛梦幻的片段浮现,若隐若现。一个“觉来”后的空荡,将“惆怅”表现地淋漓尽致,余情绕梁飘袅不去。
——08——
夜来疏雨鸣金井,一叶舞空红浅。
莲渚收香,兰皋浮爽,凉思顿欺班扇。
秋光苒苒。任老却芦花,西风不管。
清兴难磨,几回有句到诗卷。
长安故人别后,料征鸿声里,画阑凭遍。
横竹吹商,疏砧点月,好梦又随云远。
闲愁似线。甚系损柔肠,不堪裁剪。
听著鸣蛩,一声声是怨。
——宋·王月山《齐天乐·夜来疏雨鸣金井》
这也是一首悲秋怀人之作,王月山此作即由秋思写起,由清秋之景而滋生孤寂之感,由孤寂而顿起怀远之情。
这首词的构思、语言和声调都很精致,时有佳句,令人称赏。就其语言风格而言,颇近周邦彦之作。宋代词坛,周邦彦以词句工丽、音律精严、章法多变著称于时。
秋夜疏雨敲井栏,细听秋声浅浅。经霜枫叶浅红转,秋风中舞落。莲香消退水边,兰花岸秋意清冷,凉意袭扇子抛。秋时推移蒹葭苍,芦花老去西风凉,一番清愁难以消,唯有诗卷得以宽。
自长安与故人一别,料想对方亦常怀念于我。每逢征鸿长鸣,于高楼倚栏远眺之际,闻夜空中传来横笛之声,忧伤而清越,如梦似幻。疏落的砧声点缀着月夜的寂寥,如一曲离愁。梦境如云,轻易随风飘逝,愁绪如丝,无法剪断。听那蟋蟀的悲鸣,一声声诉说着愁怨。
尽管王月山的生平事迹已无法考证,他在词史上的唯一词作却凭借其优美的语言和清雅的赋色,常常被人们提及,成为南宋词坛一幅难得的秋夜清景图。
——09——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
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
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宋】晏几道《思远人》
这首《思远人》拟女子之口吻,借悲秋抒发闺中怀人之感。
临此深秋之际,一位佳人临窗而立,牵挂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游子。天上的浮云缓缓散去,明朗的晴空上归鸿成群,却不能为她捎来半点音讯。“飞云过尽”已带有浓浓感伤,“归鸿无信”无疑又给了这位佳人稀薄的信念重重一击。在深深的失落中,她只能无奈地自问:到底如何才能寄出我的书信呢?情感随着文字逐渐加强,到最后一句话达到了顶峰。
下片描绘了佳人临窗写信的场景,情感真挚且浓烈,语言新颖独特。她的眼泪不断涌出,滴入砚台中,便用它来研磨黑墨。她对着窗户哭泣,砚台承载着她的泪水,而她的泪水之多足以用来研磨。这个构思奇特而又合理,更突显了女主人公的悲伤情感。
此语化用孟郊《归信吟》“泪墨洒为书”一句,而痴情更深,用这种墨写就的锦书,想来也是字字生泪,句句肺腑。渐渐写到别来之境况,女主人公大动真情,不免临书而泣,连红笺也失去了颜色。红笺无色,应是泪水洗尽之故,而词人却言是因深情失色,可谓痴语。以泪和墨,墨中有泪,泪中有心,可谓痴情;
明知书信无凭,仍磨墨写书,借以遣怀,可谓痴举。此处泪、墨、书三者融合为一,物与情早已丝丝入扣,不分彼此,感怀至深。
晏几道是晏殊的第七子,从小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常年寻乐欢场,与歌女舞伎交好,因而写这类思人怀感之词语出本色,秀丽胜韵,自带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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