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惠的三个梦。
当英惠被自己的弟弟绑着,被老父亲打耳光逼着吃肉,好容易挣脱了父亲和弟弟的束缚,她选择割腕反抗。
很多人都不理解这点,不理解英惠为什么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反抗。
其实
英惠对这样一个不懂得反抗的自己,也是厌恶的。
这就是英惠的第一个梦。
我走上前,扒开草帘走进去,只见数百块硕大的、红彤彤的肉块吊在长长的竹竿上。有的肉块还在滴着鲜红的血。我扒开眼前数不尽的肉块向前走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对面的出口。身上的白衣服早已被鲜血浸湿了。
......
我却感到很害怕,因为我浑身是血。趁没有人看到,我赶快躲到了一棵树的后面。我的双手和嘴巴里都是血,因为刚刚在仓库的时候,我吃了一块掉在地上的肉。我咀嚼着那块软乎乎的肉,咽下肉汁与血水。那时,我看到了仓库地面的血坑里映照出的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我无法忘记用牙齿咀嚼生肉时的口感,还有我那张脸和眼神。犹如初次见到这张脸,但那的确是我的脸。不,应该反过来讲,那是我见过无数次的脸,但那不是我的脸。我无法解释这种似曾相识又倍感陌生的感觉.….也无法讲明那种既清晰又怪异和恐怖的感觉。
在英惠的梦里,吃掉自己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英惠痛恨那个一直迎合外界要求的自己,痛恨那个早晨六点就自动给丈夫做好早饭,然后叫醒睡熟的丈夫,每天早上送丈夫到玄关处的自己。
她痛恨那个明明厌恶婚姻,却逼着自己迎合婚姻发自己。讨厌那个明明每天早上都被丈夫的催促声扰到心烦意乱还要装出一副淡定的贤惠模样。就像她明明不喜欢胸部被束缚,却还要为了丈夫的审美的要求勉强自己穿背心。
当父权社会阉割英惠的意志之时,最初的英惠选择顺从,她吃掉了自己的突兀部分。
英惠的第二个梦解释了当她感受到压抑、痛苦之时,为什么没有向周围的人寻求帮助。
因为周围的人,同为女性的母亲和姐姐们,早就被父权社会驯化,甚至在英惠拒绝配合男权社会要求之时,她们会努力规劝英惠。
要听话,要顺从,要迎合社会对你的要求。
不然你就会被社会撕碎。
我又做了一个梦。
有人杀了人,然后有人不留痕迹地毁尸灭迹。醒来的瞬间,我却什么都记不得了。人是我杀的?不然,我是那个死掉的人?如果我杀了人,死在我手里的人又是谁呢?难道是你?应该是我很熟悉的人。再不然,是你杀了我…….那毁尸灭迹的人又是谁呢?那个第三者肯定不是我或你...我记得凶器是一把铁锹,死者被一把硕大的铁锹击中头部而死。钝重的回声,瞬间金属撞击头部的弹性..倒在黑暗中的影子是如此清晰。
我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梦了。这个梦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就像喝醉酒时,总能想起之前醉酒时的样子一样,我在梦里想起了之前做过的梦。不知道是谁一次又一次地杀死了某个人。恍恍惚惚的、无法掌握的....却能清楚地记得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
没有人可以理解吧?从前我就很害怕看到有人在菜板上挥刀,不管持刀的人是姐姐,还是妈妈。我无法解释那种难以忍受的厌恶之情,但这反倒促使我更亲切地对待她们。即使是这样,昨天梦里出现的凶手和死者也不是妈妈或姐姐。只是说她们和梦里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肮脏的、恐怖的、残忍的感觉很像。亲手杀人和被杀的感觉,若不曾经历便无法感受的那种..坚定的、幻灭的,像是留有余温的血一样的感觉。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所有的一切让人感到陌生,我仿佛置身在某种物体的背面,像是被关在了一扇没有把手的门后。不,或许从一开始我就置身于此了,只是现在才醒悟到这一点罢了。一望无际的黑暗,所有的一切黑压压地揉成了一团。
当英惠因为心理原因无法吃肉的时候,她的母亲她的姐姐也做不到理解她帮助她。正相反,她们开始频繁电话去劝英惠吃肉。
理由很简单。
不吃肉对英惠自己的身体不好,不吃肉会被别人认为是异端。
英惠的意志和想法不重要。
因此在英惠的梦中,那些在父权社会行凶之后,帮他们把各种行为合法化的正是姐姐和母亲们。
英惠知道她们不是故意的,不是有意要戕害自己。因此她们的形象模糊,有点温暖,但断然是帮凶!
具体表现就是,在家族聚会中,当英惠的丈夫故意把话题引向饭菜这个话题之时。
第一个提及英惠原本爱吃肉的人,是姐姐。
“大姐,这么一大桌子菜都是你一个人准备的?她笑了笑,说:
“嗯,我从前天开始一道一道准备的。那个凉拌牡蛎,是我特意去市场买来给英惠做的。她以前可爱吃了…...可今天怎么连碰都不碰啊?
我屏住了呼吸。暴风雨终于来了,
“我说英惠啊,我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也应该.."
跟着英惠父亲的话音劝说英惠吃肉的还是姐姐。
岳父一声呵斥后,大姨子紧随其后责备道:“你到底想怎样啊?人必须摄取所需的营养...你非要坚持吃素的话,也得有一个营养均衡的菜单吧。看看你的脸都成什么样子了?
弟妹也帮腔说:
“我都快认不出二姐了。虽然听说你在吃素,可没想到这素吃得都伤了身子啊。
“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吃素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赶快给我吃掉。家里又不是吃不起饭
你这算什么事啊!"
盛有炒牛肉、糖醋肉、炖鸡和章鱼面的盘子是英惠母亲准备的。
岳母把盛有炒牛肉、糖醋肉、炖鸡和章鱼面的盘子推到妻子面前说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吃!"
如果说英惠的父亲、丈夫、弟弟,是强权的代表,是加害者的形象,是暴力。
那么英惠的姐姐、母亲、弟媳等这些女性则是在用软暴力加害英惠,她们也是强权的帮凶,以一种“为你好的”形式。
英惠为什么不暴力反抗呢?
这就要提到那只狗了。
小时候的英惠曾经被一只狗咬伤。而英惠父亲的做法是:把狗用绳子绑住,把绳子另一端系在摩托车上,然后英惠父亲发动摩托车,倒逼那只狗跟着摩托车一圈圈跑。直到那只狗被虐待而死。
当然,死掉的狗并没有就此得以解脱。它的肉被做成狗肉饭被众人分而食之。
.那只咬了我腿的狗被爸爸绑在了摩托车后面。爸爸用火把那只狗尾巴上的毛烧焦后贴在我的伤口处,再用绷带包扎好。九岁的我站在大门口,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即使一动不动也会汗流长相俊俏的白狗。在它浃背。那只狗耷拉着红色的舌头,热得直喘粗气。那是一只块头比我还大、没有咬主人的女儿以前,可是一只在邻里之间出了名的聪明伶俐的小家伙。
爸爸说,不会把它吊在树上边打边用火烧。不知他从哪儿听来的,跑死的狗的肉更更香。爸爸发动了摩托车,那只狗跟在后面。他们绕着同一个路线跑了两三圈,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大门口望着那只渐渐筋疲力尽、气喘吁吁,甚至已经翻了白眼的白狗。每当跟它四目相对时,我都会对它竖眉瞪眼。
你这该死的狗,居然敢咬我!
转完第五圈后,那只狗开始口吐白沫,被绳子紧绑的脖子也开始流血了。因为疼痛,它哼哼呀呀地叫着,但爸爸始终没有停下来。第六圈,狗嘴里吐出了黑血,脖子和嘴巴都在流血。我直挺着身子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它那双闪着光的眼睛。当我等待着它第七圈经过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爸爸用摩托车载着奄奄一息的它。我日不转晴地看着它那垂摆的四肢和满含血泪的、半闭的眼睛。
那天晚上,我们家大摆筵席,市场巷弄里凡是打过招呼的叔叔都来了。他们说要想治愈狗咬伤,就必须吃狗肉,所以我也吃了一口。不,其实我是吃了一整碗狗肉汤饭。紫苏粉也没能彻底盖住狗肉那股刺鼻的膻味。至今我还记得那碗汤饭和那只边跑边口吐鲜血、白沫的狗,还有它望着我的眼睛。但我不在乎,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英惠就是那只狗。
书中借着英惠丈夫之口说过,英惠从小就挨她父亲的打,一直被打到十八岁。
在中国,也有孩子犯了错,家长进行体罚的情况。但一般都是事关人品涉及道德或者法律的事情。而且正常情况下,等孩子到了青春期,家长出于维护孩子自尊的考虑,多半就不再进行体罚。转而以说教为主。
而英惠的父亲是一言不合就拿英惠出气,就暴揍英惠。
英惠的反抗精神,是被她的父亲打没的。
英惠的脊椎,早就被她的父亲打断了。
所以她没法反抗。
于是在她自己的梦里,只能选择成为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