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路上,我舍命陪他千百日,他飞升上仙之位后却说我蒲柳之姿怎敢与皓月争辉。
他飞升后在殿中论功行赏,我用这千百日的所有磨难换他一诺。
他以为我想做枝头上的凤凰。
我在殿前三叩首,以头抢地:请上仙成全我与林江。
他面色铁青,这才明白——
这千日百日,我从没对他倾注过一丝感情。
1
觥筹交错间台上堂下你来我往的应和,端的是一片纵情声色。
唯我一人与此间光景格格不入。
恍然间,一只金色浮光锦上细绣着牡丹的女子绣鞋在我眼前出现。
随后而来的就是一只酒杯,重重掷在我的额头上。
我的耳边嗡嗡作响,红色混合着浓烈的酒气模糊了我的视线,令我看不真切。
“今天是上仙飞升的庆功宴,谁准你这下贱之躯踏入的?‘
这是真君飞升后即刻相认的华家嫡女华真,真君为她赐字尔钰。
钰之一字,唯宝物尔。
虽未谈及日后成婚一事,但殿中之人之中皆以她为尊。
我不敢不答,只得挤出回答:真君口谕,让我前来参宴。
尔钰发出一声轻嗤,紧接着周围大大小小的贵女皆以帕掩唇笑了起来。
谁不知道,我陪了真君三年,无名无份不说,现在真君一朝鱼跃龙门飞升上仙,更是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了。
因为我本是一个卑贱的婢女,在真君微末时被狸猫换太子顶替了世家大族的嫡女,嫁给了真君。
“真君口谕?“许是笑够了,尔钰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在这大殿上谁人不知,你是真君亲口提及的耻辱,一生中最大的耻辱。“
我垂眸,沉默了许久后才呢喃出声:是吗?
真君曾在堕仙中,说过相似的话。
只不过那时,他说的是:华年,得遇你,是本君一生之幸。
即便尔钰已经携一众仙子,在众目睽睽的大殿上对我极尽羞辱,可她还是不肯放过我。
殿内丝竹奏响,礼乐声音渐起,殿外我跪在青石板阶上,寒风侵肌。
我出身卑贱,即便狸猫换太子做了几年华家女,可依旧没人愿意为我争辩一二。
唯一会为我遮风挡雨的林江,已经不见了。
远处传来一道尖锐声音:真君到——
我自知足够讨人嫌,真君现在大抵也不愿见我。
原本就跪着的我只将头更低的垂下。
碧绿色的玉珏从我眼前掠过。
这块玉珏是真君的贴身宝器。
我静默不吭声,等他走远。
不知为何他顿住脚步,毫无温度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华年,陪本君流亡,你悔罢?
我一怔,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从未,华年从未悔过。“
我从未后悔陪真君流亡,也从未后悔以命相搏为真君挡住诸多明刀暗算。
因为这是林江的愿望。
他想要的,华年都会替他做到。
“送她回去罢,一个失去灵根的废物而已。”
真君突如其来的施舍让我有些错愕,他会如此好心?
真君身边的随侍行了个礼,抬手掐诀将我送进了偏殿的随侍房。
和我共处一室的是一个灵根低劣,寿数降至的白发老妪。
她悄悄给我的膝盖上了药,低低嘱咐我:“今日宴后,明日才是真君封赏的大日子,你要把握好机会,留在真君身边,福气才在后头呢!”
老妪见过我身上的每一处伤痕,甚至探见我丹田内破损的金丹,这样破败的身子,却陪着真君堕仙,流亡了千百日。
就算真君厌我恶我,给我一个名分这样的要求也不过分。
我揉着膝盖,思绪随着屋外的猎猎风声飞的越来越远。
我摇摇头,定定的看着老妪,眼中迸发出炙热的光芒来,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有意中人的。”
我解开从不离身的项链,从中取出一个纸筒。
纸筒的两头已经有些泛黄,我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卷,边缘有些破损,但上面的内容赫然是一纸婚书。
字迹被鲜血和水渍晕开,显得有些模糊,但仔细看还是可以分辨姓名的。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
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林江,华年。
真君忙着抬举尔钰,我也与意中人两厢情愿交换婚书定了终身。
但真君比我幸运。
我替嫁给真君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风声呼啸。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真君的主殿。
真君飞升之时,金紫色的劫雷劈在真君的衣袍上,真君浑厚的声音却传出千里开外。
“江海不与坎井争其清,雷霆不与蛙蚓斗其声!今日我证道升仙,来日我必了因果!”
“有恩之人之于我,涌泉相报;有怨之人,我便一一上门讨教,望诸位,不吝赐教!“
而真君也没食言,飞升后的第一天,上门恭贺之人都在真君的仙殿内扑了个空,不多时就收到了几个真君堕仙时蹦跶的最狠的世家灭门的消息。
昨日,真君设宴款待。
而今日,真君将在主殿内论功行赏。
凡是在真君堕仙时对真君伸出援手的,都必有重谢。
无垠界失去上仙太久太久了,已经万年没有仙君飞升上仙了。
所以真君刚刚飞升,天道就将这积攒了万年的天材地宝,功德气运都降在了真君的身上。
灵液珍果,仙丹宝器,真君从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东西就足够让这些人挤破头。
真君与尔钰同坐高台,周身的气势和威亚让人无法忽视。
我只垂着眼,白着脸,等待记录功绩的随侍点到我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华年——”
2你就不好奇林江是怎么死的?
我的心漏了半拍,上前行了一礼。
尔钰似是看不惯我这般作态,强大的威压向我袭来。
往日里慵懒的声线透着威严。
“华年,你原不过华家的婢女,侥幸顶替我嫁给了真君,你要记着自己的身份。”
尔钰也觉得我会用我数次拿命换来的功勋求一个陪在真君身侧的机会。
随侍瞧着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卡了壳,真君挥挥手示意他继续。
“真君被歹人暗算,修炼误入歧途,失去理智成为堕仙,华年刨出金丹,研磨半颗入药炼丹,使真君找回理智。”
“真君成为堕仙后时常走火,华年割肉放血,以残破之躯拉真君理智回体。”
“堕仙为天下人所不容,流亡路上真君不慎暴露身份,华年为真君解毒数次濒死。”
每揭开一件事,尔钰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到最后,所有人的脸色都挂上了难堪,连随侍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真君不耐的抬手封住了随侍的声音。
“华年,你所求为何?说罢。“
真君的身影像是掺了冰碴,从不过冬的无垠界,空气陡然下降。
他这般无谓的态度让我觉得就算我要他现在重新娶我,将我二人的名字刻在三生石碑上他也做得。
即便我的存在是让他难以启齿的耻辱。
我叹了口气,庄重的行了一礼。
声音比那时我面对白发老妪还要坚定而有力。
“请上仙成全我与林江。”
我不要真君为我修复金丹延续寿数,不要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我只要林江。
满室寂静,上首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真君珍藏的青玉仙石打造出的宝座,生生被掰碎了一截。
我掏出那卷婚书,婚书的内容直直朝着真君展开,挺直了脊背再次郑重开口。
“望真君怜我往日所做,求真君成全我与林江。“
真君周身的气势有一瞬间的暴动,往日里温润的面容也破碎了半晌。
这一瞬,他才明白。
这千百日我是为林江而捱。
从始至终我心上的人都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