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无数个故事里写过关于“告别”的情节，也曾在许多读者的来信中，见证过类似的经历：那种身不由己的离别，那种跨越千山万水的牵挂，那种在无法挽回的遗憾中，历经愧疚与煎熬的心痛。素英的故事，让我想起了小妹的经历。
她远嫁千里，已经十五年未曾回家。
那年，父亲骤然离世，家里人都在等她回来送父亲最后一程。可她终究没能赶上。葬礼那天，母亲坐在灵堂里，沉默了很久。大姐说，那是她第一次见母亲如此失神。小妹的缺席，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的心里，尤其是母亲。
“她不该不回来。”这是亲戚们议论最多的话。
可我知道，小妹并非不愿回来。
她嫁到了一片陌生的土地，那里有她的丈夫、孩子，还有各种琐碎的生活责任。
那段日子，孩子正发着高烧，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容乐观。
她心如刀割，却也明白，自己不可能随时放下一切，回到那个她曾无比熟悉的家乡。
我接到她的电话时，她的声音已经哑了。
“姐，我真的没办法……”她哽咽着，泪水随着每一句话滑落。她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错过了与父亲的最后道别，错过了那个本该属于她的告别时刻。
挂掉电话的那个夜晚，我望着窗外的夜空，心里默默地想：远嫁的女儿，究竟有多少无奈是他人无法理解的？
小妹和父亲的感情一直很深。小时候，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亲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可自从她出嫁，父亲就再也没主动提过她的名字，仿佛那段曾经的浓烈感情，也随着距离渐渐淡去。
但只有我知道，父亲在世时，曾无数次在夜里叹息：“她什么时候回来看看？”虽然嘴上从未说出口，可父亲的心里始终牵挂着小妹。
而母亲呢？她的心情更是复杂。父亲去世后，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病魔逐渐吞噬了她的意志。她从未在小妹面前提起过父亲的离世，也从未责怪过小妹，因为她知道，远嫁的女儿背负着太多的压力与责任。
可是，有些沉默，才是最深的责备。
那年冬天，母亲病情急转直下，我和大姐轮流在医院陪着她。每一次握住母亲冰冷的手，我都能感受到她心中那种深深的无奈与焦虑。母亲的眼神，总是时不时地望向门口，仿佛在等待着谁。
我没有告诉小妹母亲病重的消息。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再次因为无法赶回来而痛苦自责，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够承受再次错过至亲的伤痛。
可我心里明白，母亲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那段时间，我常常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却无能为力。
终于，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母亲走了。她走得很安静，如同她一生的隐忍和坚韧，没有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一丝埋怨。
我拨通了小妹的号码，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听见她那边的背景音中夹杂着孩子的笑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她急促的呼吸声。
“姐，怎么了？”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疲惫。
我顿了顿，终究没有告诉她实情，最后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小妹回来的时候，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她站在灵堂外，望着那口冰冷的棺木，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不敢进灵堂，不敢面对母亲冰冷的遗体，也不敢面对那些年未曾弥补的亏欠。
她的脚步像是被什么牵绊住了，久久停在门口，仿佛那一步，便是一生的诀别。
大姐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进去吧，妈等你很久了。”
她终于迈出了那一步，扑倒在母亲的棺木前，泣不成声。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背影，那曾经小小的女孩，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在那一刻，她俨然还是那个需要母亲怀抱的孩子。她的泪水打湿了棺木，像是要把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情感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
“对不起，妈……对不起，我没能早点回来……”她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痛，仿佛每一个字都在割裂她的心。
我知道，她在这一刻，终于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了。她明白，无论她走得多远，家，始终是她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而父母的爱，不会因为她的缺席而减少分毫。
葬礼过后，我们姊妹几个坐在一起，回忆着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小妹低着头，手里捧着母亲留下的那条旧围巾，眼神里透着深深的愧疚与怀念。
“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我诉说。
我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妈也知道。”
其实，我一直明白她的无奈。她有她的生活，有她的责任，不是每个人都能随时放下手中的一切，去赶赴每一个人生的告别。可是，人生的告别往往没有那么多提前的预告，有时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临，留下无尽的遗憾。
小妹最终决定留在家乡一段时间，陪伴母亲的墓。她说，她想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母亲的坟前，和她说说这些年发生的事，聊聊孩子们的成长，仿佛母亲还在，依旧会温柔地倾听她的每一句话。
几个月后，小妹回到了她的生活中，但我知道，她的心已经发生了变化。她学会了在忙碌的生活中抽出时间，给我们打电话，或是趁着假期回家看看。她不再觉得，距离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亲情，本就是如此，无论身在何处，心，总会牵挂着那片曾经养育过我们的土地。
故事的小妹的生活回归了平静。她依旧在远方忙碌着，照顾着她的家庭和孩子。可我知道，每当她望向远方，那片她曾远离的故土，依旧是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人生的告别，有时来得猝不及防。我们无法改变过去的遗憾，但可以珍惜当下的每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