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瓦拉内清晰记得，在其意甲球队科莫首秀第23分钟的那一刻。他做出一个常规动作，然而左膝突发状况，那一刻，他便意识到：必须停下了。
“他们告诫我不要贸然行事，”六个月后，瓦拉内坐在科莫的奖杯室中回忆道，“但我内心清楚，情况不妙。”
近12年前，效力于皇家马德里的瓦拉内右膝半月板撕裂，接受手术治疗。这位前法国国脚随后调整了自己的身体姿态，组建专业团队助力改善平衡，不断挑战身体极限，同时对比赛方式进行微调，减少铲球次数，更多依靠预判来掌控局势。
此后，他斩获2018年世界杯冠军，并在2016-2018年间随皇马连续三次夺得欧冠冠军（总计四次）。
去年8月的一个周日夜晚，在意大利杯首轮对阵桑普多利亚的比赛中，瓦拉内受伤。多年来一直在代偿右膝的左膝，让他将这次受伤视作一种信号。“我当时就想，‘身体累了，厌倦了’。”
在皇马效力的10年间，瓦拉内出场360次，赢得18座奖杯；转投曼联后，出场95次，收获卡拉宝杯和足总杯冠军（同时代表法国队出场93次，赢得2020-2021年欧洲国家联赛冠军，并闯入2022年世界杯决赛）。今年7月，31岁的他以自由球员身份加盟意大利球队后，毅然决定退役。
尽管因未能在球场上更多地助力科莫而深感失望与愧疚，但他已坦然接受现状，准备好担任俱乐部董事会成员这一新角色。他与科莫的发展主管奥斯恩·罗伯茨、教育项目负责人朱丽叶·博隆携手，大力支持俱乐部的青年发展工作，旨在帮助年轻运动员为足球生涯之外的生活做好充分准备。
今年夏天，他将在科莫举办住宿训练营，把足球与教育、文化有机融合，诚邀年轻人踊跃参与。“我热衷于构建有前瞻性的项目，有策略地进行创新。我喜爱这种创新的过程。我们期望营造一个能让年轻人真正明白如何进步的环境，为他们提供独特的体验，使其作为球员和个人都能留下深刻印记，传递无论何时都对他们有益的价值观。”
本赛季科莫的朱塞佩·西尼加利亚球场
当TA来访时，厚重云层与绵绵细雨笼罩，让人不禁联想起曼彻斯特的气候，这些云雾遮蔽了科莫位于意大利北部、距离米兰一小时车程球场背后的山脉。但这恰恰是瓦拉内训练的理想天气。这位前中后卫目前仍居住在马德里，退役后坚持健身、跑步和打帕德尔球以保持良好身材。然而，足球最大舞台带来的刺激，面对如梅西或C罗这样顶级前锋时的紧张感，是无可替代的。
“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紧张和压力的感觉总是存在，”瓦拉内说道，“但那正是我发挥最佳水平的比赛。你会更加专注，因为你深知不能犯错。这种压力促使你提升自己的表现。”
他显然怀念那种感觉，但在与科莫合作的青年项目等足球相关事务中也找到了乐趣。“这只是不同的生活方式，无所谓好坏，是另一种人生体验。”
在皇马效力的往昔岁月，瓦拉内与加雷斯·贝尔、本泽马、莫德里奇、马塞洛、拉莫斯和罗纳尔多并肩作战。“你会感觉自己像个角斗士，或是执行任务的士兵，”他回忆道，“踏上球场的那一刻，你就已准备好全力以赴去争取胜利。”
他认为，那支皇马成功的秘诀在于一代人的天赋都处于巅峰状态，阵容中拥有众多领袖所带来的稳定性，以及他们共同秉持的心态。
“从心理层面而言，我们从不认为自己是夺冠热门，”瓦拉内表示，“我们必须提升到更高层次，就像小球队对抗大球队一样。这是谦逊与自信的结合，我们每次都要有所作为，但我们并不自负。稍有懈怠，一切就会付诸东流。”
令瓦拉内印象深刻的是，皇马球员在球场上几乎很少交流。“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有时我们逼抢，有时则不，事实上也没有人专门发出信号。有些比赛在前30分钟，你会感觉局势不利，我们受到限制，空间在其他区域。我们无需言语交流就能做出改变。”
皇马在战术安排上灵活多样且难以捉摸。
“比赛开始时，你并不确切知晓会采用何种踢法。我们并非只有一种战术或逼抢方式。有时我们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起进攻，一旦发现机会便果断抓住。”
瓦拉内2017年与冠军联赛奖杯合影
“我们是一支极具本能的球队。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这像是一门艺术。并非机械执行，总是充满惊喜。一次成功的战术行动可能不会再次奏效。你总是需要重新创新、重新探索、适应变化。”
瓦拉内的比赛风格同样充满本能。在其职业生涯初期效力于法国朗斯队时，按他的说法，防守球员常被视为“粗暴、肮脏、野蛮，会故意踩进攻球员脚的人”。但情况逐渐发生改变，曾经被认为是他年轻时的弱点，最终却转化为优势。西班牙媒体给这位法国人起了个绰号“Don Limpio”（意为“清洁先生”，取自一种家用清洁剂品牌）。“我很少犯错，吃牌也不多（10个赛季仅24张）。我不会强行制造局面。我的动作基于对危险的感知。”
他最擅长的防守动作是预判。没有什么比提前洞悉进攻球员的跑位，抢先一步断球更让瓦拉内感到满足的了。“预判防守，这样就无需与对方拼抢，”他说，“这是最佳方式，因为进攻球员会感到无力和无助。他们甚至无法反击。有时他们会说，‘我连球都没碰到’。”有一次，他识破了奥巴梅扬的意图，这位前阿森纳和巴塞罗那前锋赞叹道：“你真快。”
瓦拉内凭借自己的速度为其他后卫补位。“你尝试向前推进，但你清楚身后存在危险。不能被对手抓住漏洞。我擅长预判身后传球。有时有些球员会假传球。”瓦拉内表示他会留意一些细微迹象，比如对手接球时的身体姿势。“我不知道他是否会传球，但他有可能传，而我已经在预判了。”
如今观看足球比赛时，瓦拉内会关注球员在球处于场地另一侧时的态度。他们是否做好准备？对他来说，这是区分顶级球员的关键标准。“有些比赛，10到15分钟内我都没碰到球，但我始终全神贯注，”他说，“我做了很多可能不被观众看到的动作，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大部分工作是隐形的。”
在安切洛蒂执教期间，瓦拉内赢得了他在皇马的首个欧冠奖杯，那是在2013-2014赛季，助力球队完成了“第十冠”（俱乐部的第十个欧洲冠军头衔），在一个充分发挥球员创造力的战术体系下。“他与球员关系紧密，了解他们，知道如何让他们在球场上感到舒适和自信，”他这样评价如今重返伯纳乌第二次执教并又赢得两个欧冠决赛的安切洛蒂。
瓦拉内发现，齐达内这位传奇法国球员，在2016-2018年作为主教练带领皇马赢得九个奖杯，与安切洛蒂有相似之处。“非常冷静、积极，总是全力捍卫他的球员。当教练给予球员这样的信心时，球员们自然想要回报。”
然而，在为西班牙豪门效力十年后，瓦拉内选择离开。“我觉得自己已无法再突破，无法按照期望的方式发展。皇马追求卓越，但我已达成自己的目标。”
瓦拉内2018年随法国队赢得世界杯冠军
他渴望迎接新的挑战，被英超联赛所吸引。2021年夏天，他从皇马转会至曼联，两支球队的情况大相径庭。“这是一家一直令我心生向往的俱乐部。球场、球迷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都极具魅力。”瓦拉内希望凭借自己的经验助力曼联打造辉煌，赢得奖杯。
在首个赛季，他先后在三位主教练手下踢球：奥莱·居纳尔·索尔斯克亚、迈克尔·卡里克（短暂代理主教练）和拉尔夫·朗尼克（从11月开始担任临时主教练）。2022年4月，埃里克·滕哈赫被任命为下一任正式主教练，于那个夏天正式接手球队。他的执教风格与瓦拉内在皇马的经历形成鲜明对比。
“完全相反，”他说，“比赛的战术模式赛前就已明确，场上几乎没有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整的空间。比赛计划极为精确，信息繁杂。这截然不同。”
作为一名凭借本能踢球的球员，瓦拉内更倾向于在皇马和法国队时所拥有的自主发挥空间。“我们可以相互交流，‘你得这样做’，而不是完全遵循教练指令，缺乏自主性。”
瓦拉内形容他与滕哈赫的关系“有些微妙”。“很难找到恰当的词汇来描述。有时他会认真听取球员的反馈，有时却会在不考虑球员感受的情况下做出决策。所以关系起起伏伏，有时较为复杂。”
在2022-23赛季，瓦拉内本是滕哈赫首选的中后卫，但从那年10月到次年12月中旬，尽管他身体状况允许，却一场首发都未获得。那段时间，他在9场联赛中仅出场18分钟，曼联在老特拉福德0-3输给曼城的曼市德比中，他也未登场。当时，滕哈赫对媒体表示这是“战术原因”。有观点认为，瓦拉内难以适应主教练要求的高位防线。曼联的战术是高位逼抢，但防守时却采用低位防守，这中间留下了较大空当。
据瓦拉内所言，滕哈赫除了表示是为球队利益考虑外，并未给他解释将其排除在首发阵容外的具体原因。“我们有过一次坦诚的交流。我们都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但之后我几乎两个月都没上场。我说我不认同他与球队相处的某些方式。我认为这对球队不利，因为有些球员并不满意。这对与教练的关系也产生了负面影响。
“他说‘好吧，我听到了你说的’，之后我就一直没上场。”
瓦拉内不认为滕哈赫是在针对他，但他指出滕哈赫对其他球员有过类似情况，比如C罗和桑乔。他觉得滕哈赫“可能试图通过威慑来赢得尊重”。“他总是需要找一个球员作为典型，他在曼联期间一直如此。他总是与球队中的一些核心球员产生冲突。这就是他的管理方式。”
瓦拉内认为球队被滕哈赫的僵化战术“束缚住了”
尽管这只是瓦拉内的个人观点，但其他球员，如亚历杭德罗·加纳乔和科比·梅努在滕哈赫手下得到了成长，而卡塞米罗，另一位从皇马转会到老特拉福德并赢得无数奖杯的球员，曾告诉西班牙媒体《阿斯报》，他在曼联的第一个赛季（2022-2023）是他职业生涯中表现最佳的一个赛季。
圣诞节前，瓦拉内重新回到球队，他认为这是因为曼联遭遇伤病潮，而非与教练达成和解。在接下来的12场联赛中，他踢满10场，其中一场因病缺席。但在4月，他遭遇肌肉伤病，又缺席了7场比赛。
当被问及曼联为何伤病频发时，一直倡导关注球员福利，曾就日益繁重的比赛日程的危险性以及脑震荡后果发声的瓦拉内表示：“这并非曼联独有的问题，而是全球性问题。情况愈发严峻。现行体系将球员置于危险境地。”
瓦拉内及时恢复健康，赶上了5月底的足总杯决赛。
“我也必须承认滕哈赫管理中的积极一面。他让我安心地从伤病中恢复，参加足总杯决赛。他信任我。这非常积极，因为这让我能在球队中发挥作用，”瓦拉内说，“我们之间有起有伏。我不能说一切都很糟糕。有一些复杂的时刻。”
在温布利击败曼城赢得足总杯，这是瓦拉内为曼联踢的最后一场比赛，对他和球队而言都是特殊时刻，尤其是在艰难的赛季之后。“球员们真正团结一心，朝着共同目标努力，清楚如何踢球，”他说，“这不仅仅是个人成就，更是集体的成功，让球员们相信一切皆有可能。球员们接受挑战，设法抛开所有消极因素，全身心投入比赛。
“我追求的是球队的成功。有时我与教练交流，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球队，或是因为球员们有共同感受。足总杯（决赛）绝不是为了向他证明什么。我的动力是与球队一起取得成就，让球迷开心，最重要的是体验作为胜利归来的角斗士踏上球场的感觉。这是最棒的感受。”
然而，在曼联2-1获胜之前，围绕滕哈赫未来的不确定性成为焦点。比赛结束后，主教练承认他“不知道”这是否是他执教的最后一场比赛，但在赛季末由曼联新联合主席吉姆·拉特克利夫爵士和英力士体育总监戴夫·布雷斯福德爵士主导的评估后，滕哈赫留任。“我很惊讶他留了下来，”瓦拉内说，“他与球队的联系已不复存在。”
瓦拉内的合同原本到2024年，还有一年续约选项。他本想再留一年，但在与曼联当时的足球总监约翰·默塔夫和布雷斯福德交谈后，发现俱乐部和他的想法存在分歧。“我不知道下一任教练是谁。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打算大幅调整阵容。我没有明确方向，所以当你不清楚自己要承诺什么时，很难做出承诺。”
双方协商一致，提前终止了他的合同，瓦拉内以自由球员身份离开。“过程并不复杂，”他说。
瓦拉内在曼联的三年正值俱乐部动荡时期，他的离开恰逢英力士入主。不过，他指出与皇马相比，俱乐部运营方式存在关键差异。
瓦拉内去年高举足总杯庆祝
“即便从内部球员的角度看，也没有清晰的结构来明确事务的运作方式。多年来一直缺乏固定的做事方法。在皇马，俱乐部各层面都有明确的行事方式。在曼联，不够清晰明确，引援、踢球风格、沟通等方面都缺乏明确规划。没有相同的程序、流程和结构。
“这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问题就在于——我们甚至不知道该归咎于谁。这肯定是组织整体结构的问题。参与决策的人太多，以至于我们都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做决定。我说不出谁该负责，真的不知道。感觉像是每个人都有责任，又像是没人真正负责。”
瓦拉内以组建球队阵容为例，阐述了两家俱乐部的不同做法。
“在皇马，多年来一直有清晰的框架。球员有进有出，但始终有坚实的基础。引进年轻有天赋的球员时，他们必须先学习积累经验才能上场比赛。这给予他们成长的时间。我18岁来到皇马时，在更衣室里没有过多责任，只是专心学习。
“在曼联，他们可能会引进一名昂贵的年轻球员，然后立刻让他在竞争激烈的联赛中承担所有责任。这让他立刻承受巨大压力。”
瓦拉内认为曼联“屈服于外界期望的压力”。“你必须在承受每三天一场比赛的日常压力的同时，制定长期战略。这就是难点所在。多年来，球迷一直期望球队能立刻夺冠。做出决策的人也想迅速实现目标。
“你必须在困境中保持冷静，清楚自己在构建什么。有时，当危机来临时，我们需要快速决策，做出改变。在皇马，人们能接受压力并知道如何应对。
“我说皇马球员能保持最佳状态，是因为我们尽力保护他们免受过度压力。在球场上比赛、面对球迷、媒体和社交媒体，压力已经很大。这就是为什么皇马球员周围有一种保护氛围。皇马是压力最大的俱乐部之一。但无论是教练，还是俱乐部处理困难情况的方式，都切实起到了缓解压力的作用。在曼联，情况并非如此。”
在曼联的岁月里，瓦拉内与足球生涯中最好的朋友布鲁诺·费尔南德斯共处一室，与大卫·德赫亚和马库斯·拉什福德等人一起，他们是俱乐部中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球员。“即便在困难时刻，他们也能有非凡表现。当球队表现不佳时，个人还能保持出色发挥非常困难。这需要极其强大的内心。”他说。
瓦拉内担任新角色，在科莫的比赛中接待演员休·格兰特
对于曼联青训出身的拉什福德本赛季剩余时间租借加盟英超阿斯顿维拉（距离老特拉福德仅几小时车程）一事，瓦拉内看法复杂。
“在如此高强度和高要求下多年，且整体氛围常因表现未达预期而消极时，这非常、非常艰难。他改变环境是积极的一面。他热爱俱乐部，为球队全力以赴。但我惊讶于他选择一家离曼彻斯特这么近的俱乐部。我本以为他会去更远的地方，而不只是几公里之外。”
尽管经历一些挫折，瓦拉内对在曼彻斯特的时光仍保有美好回忆，并表示总体经历是积极的。他收获颇丰，也喜爱球迷对曼联球员的自豪与尊重。“这是强大的动力源泉，我们想在球场上回报他们给予的爱，”他说，“我们时刻准备战斗，即便处境艰难，也绝不轻言放弃。”
瓦拉内将曼联形容为一个“非凡、神奇且独一无二”的俱乐部。“我对这家俱乐部满怀尊重与热爱，只能始终保持积极的态度。即便我谈及一些不太顺利的事，出发点也是善意且具建设性的，并非要指责任何人。我衷心希望俱乐部一切顺遂，走向成功。”
与此同时，瓦拉内正努力适应从足球运动员到董事会成员的全新生活。“科莫是一个独特的项目，”他说道，“这里有着不同的愿景，关乎雄心壮志，也关乎价值理念。这是一个特殊的环境，让我能够贡献力量，助力俱乐部发展。”
目前，他正全身心投入到科莫的青年发展项目中，凭借自己丰富的足球经验，为年轻球员们传授技巧与心得。他亲自参与训练营的课程设计，从基础的足球技术训练，到复杂的战术讲解，再到面对压力时的心理调适，每一个环节都精心打磨。在他看来，足球不仅是一项竞技运动，更是塑造人格、培养团队精神的重要途径。
瓦拉内还计划与科莫当地的学校和社区展开合作，推广足球文化，让更多孩子有机会接触并爱上足球。他希望通过这些举措，挖掘出更多足球苗子，为科莫乃至意大利足球的未来注入新的活力。
谈及未来，瓦拉内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表示，尽管告别了职业赛场，但足球依然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期待在科莫的工作能取得显著成效，见证年轻球员们的成长与进步。同时，他也不排除未来在足球领域进一步拓展自己的可能性，无论是参与教练工作，还是在足球管理层面发挥更大作用。
在他心中，足球的魅力永远不会褪色，他将继续以自己的方式，为这项运动的发展贡献力量，续写属于自己的足球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