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374）

宋·周密《齐天乐》词之“消得何郎花恼”（续五）

齐天乐

[宋]周密

——余自入冬多病，吟事尽废。小窗淡月，忽对横枝，恍然空谷之见似人也。泚笔赋情，不复作少年丹白想。或者以九方皋求我，则庶几焉。

东风又入江南岸，年年汉宫春早。宝屑无痕，生香有韵，消得何郎花恼。孤山梦绕。记路隔金沙，那回曾到。夜月相思，翠尊谁共饮清醥。〇天寒空念赠远，水边凭为问，春得多少。竹外凝情，墙阴照影，谁见嫣然一笑。吟香未了。怕玉管西楼，一声霜晓。花自多情，看花人自老。

网友知畏斋问：钟教授您好，周密《齐天乐》里有“消得何郎花恼”一句看不明白，向您求教。

钟振振答：（接上期）说完“何郎”，接着说“花恼”。

“花恼”，语出杜诗。杜甫《奉陪郑驸马韦曲》诗二首其一曰：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又《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其一曰：江上被花恼不彻，无处告诉只颠狂。

此后，唐人诗中亦有用例，但不太多。至宋人词中，用例才大批涌现。上两期《答疑》已举五十例，本期继续列举：

（51）赵以夫《大酺·牡丹》曰：四美难并也，须拚醉、莫辞杯酌。被花恼、情无著。

（52）李曾伯《醉蓬莱·和韵》曰：堪羡纱窗，胆瓶斜浸，浅酌低讴，人花双洁。恼杀多情，一见一回悦。

（53）杨缵《被花恼》（疏疏宿雨酿寒轻）曰：正千红万紫竞芳妍，又还似、年时被花恼。

（54）王沂孙《庆宫春·水仙花》曰：花恼难禁，酒销欲尽，门外冰澌初结。

（55）黄公绍《明月棹孤舟·木樨》曰：淰淰轻阴天弄晓。平白地、被花相恼。

（56）张炎《台城路·抵吴书寄旧友》曰：经行几度怨别，酒痕消未尽，空被花恼。

（57）又《露华·碧桃》曰：一掬莹然生意，伴压架酴醿，相恼芳吟。

（58）又《霜叶飞·毗陵客中闻老妓歌》曰：同是流落殊乡，相逢何晚，坐对真被花恼。

（59）又《清平乐·题墨仙双清图》曰：记得对花曾被恼，犹似前时春好。

（60）蔡士裕《金缕曲·罗帛剪梅缀枯枝与真无异作》曰：夜月纱窗黄昏后，为爱花、翻被花情恼。

（61）佚名《解佩令》（蕙兰无韵）曰：对月临风，长是伊、故来相恼。

（62）周密别首《木兰花慢·麴院风荷》亦曰：算恼人偏是，萦丝露藕，连理秋房。

（63）又《清平乐·杜陵春游图》曰：可是杜陵人未老，日日酒迷花恼。

不仅宋词，在宋诗之中，用例也很多。由于我们讨论的是宋词，故宋诗只略举几首，以见一斑：

（64）苏轼《和秦太虚梅花》曰：东坡先生心已灰，为爱君诗被花恼。

（65）黄庭坚《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会心为之作咏》曰：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

（66）秦观《和黄法曹忆建溪梅花》曰：为怜一树傍寒溪，花水多情自相恼。

（67）沈与求《次韵卢宪春意》曰：少陵花恼便颠狂，天与多情付此郎。

（68）杨万里《郡圃杏花》诗二首其二曰：朗吟清露温风句，恼杀诗翁只断肠。

（69）戴复古《子渊送牡丹》曰：有酒何孤我，因花赋恼公。

（70）戴昺《初冬梅花偷放颇多》曰：清樽才了黄花债，又被梅花恼杀人。

纵观以上众多用例，可知“花恼”一语，就其字面而言，是人被花恼、因花而烦恼的意思。就其义蕴而言，它可以真的指花儿引发了人的烦恼，也可以是用“另类”的语言表达方式来赞叹花的美好。

那么，周密此词中的“花恼”，究竟属于哪一种呢？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