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邢玉柱被送进工读学校，就像关进了笼子的小鸟。他不甘心受这样的拘束，整天想法要跑出校外逛逛，无奈学校纪律严明，班主任老师时刻监视，一直不得机会。
一天课间，邢玉柱和同学们在操场上踢球。班长郑长虹“飞起一脚，竟把足球踢到校墙外面去了。
郑长虹正要出去拣球，邢玉柱眼睛一亮，大喊一声：“我去拣！”不等班长答应，他就像一只猴子似地攀上槐树，翻过墙去。
邢玉柱把球扔回操场，人却没有回来。他蹲在墙外路旁磨蹭了一会，见同学们没有出来喊他，便起身朝小镇上跑去。
小镇上正逢集日，非常热闹。邢玉柱在人流里钻来钻去，一会儿看看绒球似的小鸡娃，一会儿瞧瞧趾高气昂的大白鹅，心里痛快极了。
邢玉柱正玩得高兴，看到前面围着一伙人，就弓着腰从人缝中钻进去，只见一位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一只大白兔，在向买主讨价。
大白兔肥滚滚、毛茸茸，一只就卖了三元六。邢玉柱趁中年妇女帮人装兔子的机会，轻捷地把手伸进她的衣兜里。
偷到钱的邢玉柱吹着口哨，来到一个卖烤红薯的大爷跟前，用两角钱买了一块烤红薯。
邢玉柱边吃边走出了小镇。烤红薯又香又甜，使他不由得又想起妈妈在世时给他烤红薯吃的情景，一股暖流涌向心头······
正在回想着妈妈对她的温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呱唧呱唧”的声音。邢玉柱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小黑狗跟在后面，吃他丢在地上的红薯皮。
小狗又瘦又难看，黑乌乌的毛没有光泽，脑门上脱了毛的那块癣，露出了白色的头皮。它吃完地上的红薯皮，竟汪儿汪儿地叫着，不知好歹地去蹭玉柱的脚脖子。
邢玉柱顿时火起：“去你妈的！”小狗被他一脚踢下田埂，顺坡滚进了一片灌木丛里，哀哀地嚎叫起来。
突然，从灌木丛里钻出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手里擎着一把镰刀，冲着邢玉柱喊道：“你凭啥踢它？”
邢玉柱打量了那男孩一眼，见他比自己还矮半个头，便用鼻子哼了一声：“你管得着吗？我是踢狗，又没踢你！”说罢，两腿一叉，摆出一副“要动武”的架式。
那男孩叫虎子，不甘示弱地说：“你跟这小狗犯啥狂？它娘生下它来就死了，主人又把它撵了出来，你欺负它，算个啥英雄！”
邢玉柱心里咯噔一下，呆愣了好一阵儿才说：“那你怎 么不养起它来？”虎子说：“俺娘不叫养，她说俺家穷，不能再添嘴了。”
小狗听着他俩的对话，似乎明白了什么，爬上田埂，乞求似的望着邢玉柱。邢玉柱听完虎子的介绍，心里一酸，把手里的烤红薯连皮带瓤掰下一块，扔给了小狗。
虎子笑了，建议说：“嘿！工读学校不是养猪吗？你把它带回去，跟老师说说，把它养大给你们看猪圈！”
邢玉柱一听，高兴得跳起来： “你说得对！哥儿们！”说罢，他用吃剩下的烤红薯，引逗着小狗，飞快地朝学校跑去。
带着小狗刚走进学校门口，邢玉柱就被班主任佟老师喊住了，问他这半天干啥去了。邢玉柱气喘吁吁地说：“我······我给学校找来一条狗，养大了好给咱们看猪圈！”
佟老师向那狗瞥了一眼，想起前几天有两个学生进村偷过老乡一只鸡的事，不禁厉声问道：“你老实说，这狗是老乡送的，还是你偷的？”
“当然是村里的老乡送的！”邢玉柱一口咬定。佟老师不信，说：“那好，学校不准养狗，我跟你把这条狗再给人家送去！”
邢玉柱走在路上暗暗后悔：干么说老乡送的？照实说是野狗不就得了！他边走边用手去轰赶小狗，希望它跑走了事。谁知那小狗通过吃红薯，竟恋上了邢玉柱，就是不肯走。
进了村口，佟老师问是哪家老乡送的。邢玉柱胡乱指着：“前头那家！再前头那家！”一直走到村头，只剩下几户了，佟老师沉下脸问：“邢玉柱，到底是哪一家？”
“是······”邢玉柱急得脑门上渗出了汗。突然，他目光扫过一扇敝开的栅栏门，见虎子正站在院子里，立刻高兴地喊道：“就是他！就是那个小老乡送给我的！”
邢玉柱一阵风冲进院子，拉着虎子的手说：“嘿！哥儿们，这条狗不是你送给我的吗？可老师疑心是我偷的。他说学校不准养狗，你收回去吧！”
虎子被弄得莫名其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邢玉柱见他不肯答应，又挤挤眼恳求说：“小兄弟，你不是可怜这条狗吗？那你就好好养着它！”说罢，转身跑出门去。
虎子弄明白了玉柱的来意，赶忙追到门口，想让他们把小狗带走，可是那老师把一只胳膊搭在玉柱肩上，已经亲亲热热地走远了。
邢玉柱回到学校，心里仍记挂着那只小狗。第二天，天刚朦朦亮，他就悄悄地起了床，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蹓出宿舍，朝教师伙房走去。
不一会，他就在伙房里打点好了食物，然后，又悄悄地翻过学校的院墙，拔腿朝虎子住的那个村子跑去。
来到虎子家，邢玉柱把虎子叫醒，忙从塑料袋里掏出炸油饼、腌鸡蛋、猪头肉和白馒头，说：“快！你快把小狗放出来！”
那条狗在院子草棚里睡觉，听见声响，早摇头摆尾地跑了出来。邢玉柱立刻把肉和馒头扔给它，看着小狗香甜地大口吃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虎子见邢玉柱来帮自己喂狗，心里也非常高兴，可一看他拿来那么多好的食物，又不免有些吃惊，问道：“这些肉和馒头，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邢玉柱眼珠一转，说：“花钱买的呗！咱哥儿们有的是钱！”说罢，拍了拍上衣口袋······
虎子信以为真，于是，两个人便又喂起狗来，直到天快亮了，邢玉柱才告别虎子，急匆匆地往学校赶去。
邢玉柱赶回学校，同学们还没有起床。他悄悄地蹓回宿舍，钻进被窝，然后，再和大家一块起床。
从此，邢玉柱天天傍亮去给小狗送食物，有一次，他还到卫生室去偷硫磺软膏，准备抹到小狗头上，给它治癣。
在邢玉柱和虎子的精心喂养下，小狗很快壮实起来，头上的癣也日渐好转，连叫声也变得又脆又响亮。邢玉柱给它起了个名叫“黑箭”，希望它能跑得象箭一样快。
虎子和邢玉柱也成了一对要好的朋友。每天喂完小狗，玉柱总要和虎子一块儿玩一阵。
学校教师伙房里天天失盗，炊事班长气得暴跳如雷：“今天的猪头肉一盘涨一毛，你们再不把那小贼儿抓住，想吃得好，又少花钱，没门儿！”
老师们一致认为：听任那小贼儿天天偷窃，长此下去食堂的确受不了，于是，佟老师提议说：“各位班主任跟我来！咱们找老校长去！”
老校长听了班主任们的汇报，指着坐在身旁的校医孙大夫，苦笑一下说：“这不，孙大夫刚才来说，卫生室也失盗了，丢了一筒硫磺软膏。”
佟老师更加气愤，大声说：“这还得了，要赶快发动群众，彻底追查偷东西的人！”老校长摇摇头，劝他们先回去，说这事由他来处理。
这天晚上，老校长在教师食堂的伙房里安了张行军床，一个人守在里面。第二天早上四点钟，他就醒了，摸着黑穿好衣服躺在床上······
不大一会，果然有了动静，只听“咔嚓”一声，伙房的门锁被捅开了，接着门缝处闪进一个人影儿，十分熟悉地走到笼屉跟前，抓起馒头来。
还没等老校长从床上跳下来，那人影儿又返身走了出去把门锁上。老校长一看，赶忙拔开窗户上的插销，从窗口跳出去，跟踪追去。
邢玉柱顿时火起：“去你妈的！”小狗被他一脚踢下田埂，顺坡滚进了一片灌木丛里，哀哀地嚎叫起来。
邢玉柱象个俘虏，垂头丧气地跟着老校长走进办公室。老校长扭亮电灯，在办公桌前坐好，严肃地问道：“说吧！你为什么天天偷伙房里的东西？
邢玉柱当场被捉住，想赖也赖不掉了，只好老老实实地供认了一切。老校长没想到这个工读生偷食物和硫磺软膏是为了喂养小狗，顿时眉头一展，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当老校长问起小狗的情况时，邢玉柱好似忘记了自己的错误，眉飞色舞地说：“它好了，胖了，跑起来真跟箭一样！不信您去看！”边说，边把右手向外一指。
突然，老校长发现邢玉柱瘦得象鸡爪子似的右手只剩有三个指头，吃惊地抓过来，问是怎么回事。邢玉柱低垂着头，小声说：“是让我爸爸用刀砍的······
邢玉柱家住城里，在他上小学四年级那年，妈妈不幸去世了，爸爸又给他娶了个后妈。后妈过门不久，就觉得邢玉柱不顺眼，经常挑拨爸爸打他、骂他。
后妈为了惩治玉柱，还经常把他赶出门外，不让他回家吃饭。邢玉柱在街上游来荡去，饿得没法，便当起了小偷。
邢玉柱的爸爸是火车司机，有一天出车刚回家，后妈又告起玉柱的状来：“看看你那好宝贝儿子吧！这半月又进了三次派出所。他算把你们老邢家的脸给丢尽了。”
后妈正说着，邢玉柱又被民警送回了家。民警走后，爸爸气得一仰脖子喝下一盅酒，借着酒劲随手抓起一把菜刀，扯过玉柱的右手按到菜板上，扑哧砍去了两个指头。
老校长听完邢玉柱的叙说，激动得在屋里走来走去，老半天没说话。邢玉柱以为老校长生了气，解释说：“这不能 怪我爸爸，我亲妈活着的时候，他也挺疼我。”
抚摸着邢玉柱那只残缺的手，老校长不禁问起了那只可怜的小狗。邢玉柱恳求说：“和我一样，它也没有娘，养着它吧！”老校长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老校长领着邢玉柱去接“黑箭”回校。路上，邢玉柱紧握着老校长那双热烘烘的手，就好象又握着亲妈那双手似的，禁不住心里一阵阵发热。
两人来到虎子家接黑箭，不料虎子不肯给。邢玉柱说：“虎子，你不是说家里穷养不起吗？”虎子一扭脖子说：“不，俺爸爸今天出院了，往后俺家就好过了。”
邢玉柱正在为难，虎子妈从屋里出来，说：“虎子，听妈的话，把小狗给人家！我上老昆爷家再抱一个给你！”虎子眼里噙着泪花，终于放开了黑箭。
虎子扭身进屋，他妈把黑箭让邢玉柱带走。邢玉柱一看虎子他妈竟愣住了：这不就是在集上卖兔子的那个中年妇女吗？他想起偷过她的钱，顿时觉得心里象针扎一样难受。
邢玉柱愣愣地站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黑箭在他身前身后欢跳，不时用嘴去蹭他脚脖子。虎子他妈笑着说：“看它急的，快带它走吧！”说罢，又热情地同老校长打招呼。
瞅虎子他妈不注意，邢玉柱悄悄走到兔窝前，把衣兜里花剩下的一元四角钱掏出来放在兔窝顶上，拣块土块压住，然后带上黑箭，说声：“再见！”匆匆走出门去。
邢玉柱回到学校，被老校长正式任命为工读学校的“狗倌”。当天下午，学校召开全体师生员工大会，邢玉柱牵着黑箭，兴高彩烈地朝礼堂走去。
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大家热情地欢迎他，班主任佟老师还带头鼓起掌来。邢玉柱禁不住心里一阵激动。
邢玉柱带着黑箭刚要往台上走，突然，黑箭“汪汪汪”地叫起来，并挣脱绳子，朝礼堂门口跑去。邢玉柱回头一看，原来是虎子出现在礼堂的门口。
虎子的到来，使邢玉柱心里一惊。他以为虎子是来要黑箭的。这时，虎子却牵着黑箭又送给他，并把一卷钞票塞给他说：“给！这是你丢在俺家里的钱！”
邢玉柱顿时红了脸，慌忙推辞说：“不不，我还欠你们家两元两角呢！往后再还给你妈！”虎子不知他为啥这样说，赶紧把双手藏在了身后，就是不肯接。
佟老师和同学们纷纷围拢过来，问邢玉柱是怎么回事。邢玉柱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大家，并表示今后坚决不再偷窃。大家见他能知错改错，热烈地鼓起掌来。
老校长请邢玉柱讲话。他说：“这条小狗过去又癞又脏，现在变得多么可爱啊！我和小狗一样，在老师和同学们的关怀下，我也要变得不癞不脏······”热泪咽住了他的喉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