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5年6月,第巴·桑结嘉措派出一队人马从拉萨出发,开始在藏地秘密寻找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
经过将近一年的长途跋涉,多伦多吉一行人来到了藏南门隅达旺纳拉山下的一户普通农民家中。
多伦多吉拿出了很多供辨认的物品,在众多物品中,这家年仅三岁的男孩阿旺,一下子就抓住了五世达赖用过的镇邪橛,小嘴还嘟囔着:“这是我的!”
见到此景,多伦多吉一行人顿时喜极而泣,这个男孩,就是他们要找的转世灵童!
然而,阿旺被选中后,只是被赐名“仓央嘉措”,他不仅没有按照规矩,被接入布达拉宫,继任六世达赖,还被桑结嘉措“雪藏”了起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仓央嘉措的命运,又会因此发生哪些变化?
为什么有人认为仓央嘉措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有人却认为他只是沉湎于酒色的破戒僧?
这一切,还得从一场阴谋讲起。
“成为雪域最大的王”
1682年,五世达赖罗桑嘉措圆寂。
不管是在西藏历史上,还是在藏传佛教历史上,五世达赖都是一位非常传奇的人物,在学问上,他精通梵文、诗学、算学、医学,一生留下的文集堪称“历代达赖之最”。
在政治上,他仅用11年的时间,就将备受迫害的格鲁派,变成了西藏地区的主导力量。
在1642年以前,前四任达赖都只是西藏地区的宗教领袖,而不掌管俗世事务。
1643年,五世达赖在蒙古和硕特部的帮助下,开始将教权和政权集为一身,并重建布达拉宫,就此奠定了日后西藏的政治格局。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五世达赖在处理政事时逐渐力不从心,便将权力移交给了弟子桑结嘉措。
五世达赖圆寂时,桑结嘉措已成了西藏实际上的统治者。
为了稳定政局和继续独揽大权,桑结嘉措选择秘不发丧,对外只称达赖已经“入定”,需要无限期修行,一切事务均由“第巴”处理。
在藏语里,“第巴“是经过达赖授权,管理一切行政事务的最高长官,而桑结嘉措,自然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第巴”人选。
尽管权倾一时,桑结嘉措也知道五世达赖圆寂的消息,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为了保险起见,他开始命人在各地秘密寻找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
当阿旺被确认为转世灵童后,桑结嘉措很快封锁了消息,将他和家人密藏了起来,对外仍以五世达赖的名义发号施令。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仓央嘉措也这么一天天无忧无虑地长大,出身于门巴族的他,丝毫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
直到1696年,康熙皇帝的一封信彻底打破了仓央嘉措的平静生活。
这一年,康熙皇帝亲征噶尔丹,一举平定了准噶尔叛乱,在回京途中,康熙意外从一个俘虏口中,听说了五世达赖已经圆寂15年的消息!
康熙大为震怒,桑结嘉措此举实乃欺君背主!
他立即给桑结嘉措写了一封信,信中不仅严厉斥责他的欺瞒之罪,还扬言,要“集云南、四川、陕西之师,见汝城下”。
桑结嘉措被吓得魂飞魄散,他一边解释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恐生变故, 求大皇帝勿宣泄”,另一边赶紧将年已14岁的仓央嘉措亲迎到布达拉宫。
考虑到准噶尔局势尚不稳定,不宜再起战端,康熙只得默认了桑结嘉措的做法,1697年9月,康熙派使者参加了仓央嘉措的坐床仪式,等于承认了他六世达赖的身份。
从此,仓央嘉措从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一跃成为了西藏地区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和宗教领袖,他正式踏上政治舞台,开启了他与众不同的曲折生涯。
然而,从仓央嘉措踏入布达拉宫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了极大的不适应,也就此埋下了他和桑结嘉措矛盾的种子。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所有人都知道,仓央嘉措,只不过是桑结嘉措用来堵住悠悠众口和应付康熙皇帝的棋子,他空有“达赖”的名号,实际上的大权还掌握在桑结嘉措手中,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听从桑结嘉措的命令。
入宫一开始,仓央嘉措就被安排了繁重的课程,他不仅要学习萨逸 、格鲁、宁玛等各种教派的经藏 、密咒和教规 ,还要学习诗歌、历算、舞蹈、射箭等等。
这些知识虽然为仓央嘉措的诗歌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也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束缚和厌烦。
15岁以前无忧无虑的田园生活,在仓央嘉措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家乡的自由,年迈的父母,还有青梅竹马的恋人。
为了排解内心的思念和痛苦,仓央嘉措经常走出庭院散心,每当这时,那些年老的经师就会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恳求道:“求您坐下来听我讲经吧 , 若让第巴知道了 , 怪罪下来 , 我可担当不起啊 ! ”
心性善良的仓央嘉措,只能返回去继续听经。
无处排解的愁苦、日益繁重的课业、受制于人的处境,渐渐让仓央嘉措生出了叛逆之心,在一首广为后世传颂的诗歌中,他这样写道: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透过这句诗,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孤独的少年。
白天,他安坐宫中,履行着他作为达赖喇嘛的职责,每当夜晚来临,他就 “身穿绸缎便装 , 手戴戒指 , 头蓄长发”,乔装成贵公子,化名桑旺波,浪迹于拉萨街头的酒肆民家,试图从莺歌燕舞中搜寻到往日的一丝快乐。
由于每天晚上仓央嘉措都是独来独往,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发现他的异样。
直到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仓央嘉措尽兴而归,却忘记了清扫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有僧人好奇,寻脚印找去,却发现脚印的两端,一头通向仓央嘉措的寝宫,一头通向宫外一位女子的家。
桑结嘉错得知后,悄悄“处理”了那位无辜的女子,仓央嘉措为此变得更加叛逆,他对自己的行为不仅毫不收敛,反而将情爱直白地诉诸笔端:
“欲倚绿窗伴卿卿,颇悔今生误道行。有心持钵丛林去,又负美人一片情”。
在来到布达拉宫之前,仓央嘉措所在的门巴族一直信奉的是红教,红教并不排斥僧侣娶妻生子,可来到这里之后,仓央嘉措被迫改信黄教,按照教规,他不仅不能成家,更不能接近女色。
信仰的冲突、现实的残酷,让仓央嘉措一度十分纠结,他在诗中苦苦寻找解脱之法: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终于,在康熙四十一年(公元1702年),20岁的仓央嘉措在前往日喀则的路上,想到了解决办法。
这年6月20日,仓央嘉措听从桑结嘉措的安排,从拉萨前往日喀则接受五世班禅为他受比丘戒。
按照原本的规定,仓央嘉措要先给众弟子讲经,然后从接受沙弥戒的10条戒律管束,变成接受比丘戒的250条戒律管束。
没想到,仓央嘉措不仅断然拒绝讲经,还拒绝接受比丘戒,甚至连之前所接受的沙弥戒也要还回去。
为此,他不仅公开宣称自己不是五世达赖的转世,还当众脱下了僧衣,奉还给五世班禅,希望“上师收回以前所授出家戒及沙弥戒”,只保留他的俗世之权。
年轻的仓央嘉措,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若没有宗教为支撑,他的俗世之权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果不其然,仓央嘉措自我剥夺神性的行为,很快被当时的政治斗争所利用,并最终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真假达赖“
回到拉萨之后,仓央嘉措更加为所欲为,他不仅不再着僧衣,还命人在布达拉宫后花园的湖中兴建了“龙王宫“,相传,每到夜晚,他都会邀请俊男美女在此通宵达旦的饮酒作乐。
桑结嘉措对此很不满,多次劝诫仓央嘉措注意自己的言行,二人之间的矛盾也因此再次加深。
与此同时,拉藏汗主动向仓央嘉措抛来了橄榄枝,并一再姑息和怂恿他的行为。
拉藏汗是什么人?
我们在上文提到,五世达赖在崛起的过程中,曾得到过和硕特蒙古人的帮助,谁知,请神容易送神难,五世达赖在西藏取得政权之后,和硕特蒙古人也在此定居下来,并建立了自己的汗廷。
1703年,拉藏汗开始执掌和硕特汗廷,与前几任汗王不同,拉藏汗野心勃勃,一直想掌握西藏的实权,取桑结嘉措而代之。
眼看拉藏汗与仓央嘉措越走越近,感受到威胁的桑结嘉措买通了拉藏汗的侍卫,试图毒杀拉藏汗。
结果事情败露,拉藏汗在休养两年后,正式出兵攻打桑结嘉措,1705年7月,桑结嘉措兵败被杀。
事后,拉藏汗上书康熙皇帝,先密奏桑结嘉措欲举兵谋反,已被自己镇压正法,又说桑结嘉措所立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整日沉溺酒色,不守清规,不理政务,是假达赖,请予贬废。
联想到之前五世班禅写的奏报:“该六世达赖行止如凡人,非喇嘛矣”,康熙皇帝即刻下旨,“废桑结所立六世达赖,诏送京师。”
1706年,仓央嘉措被废除了“达赖”的称号,押解京师,在行至青海湖边的时候,他对身边人说要停下来打坐,结果再也没有醒来,仓央嘉措圆寂时,年仅23岁。
关于他的死因,至今众说纷纭。
有人说,仓央嘉措常年郁郁寡欢,早已病入膏肓,他是正常病逝的,可他年仅23岁,正值大好年华啊!
所以,又有人认为,其实仓央嘉措并没有得病,而是拉藏汗担心他进京后,对自己不利,这才派人毒死了他。
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仓央嘉措其实并没有死,而是押解他的士兵同情他的遭遇,偷偷放走了他。
经历过生死的仓央嘉措,幡然醒悟,从此周游印度、尼泊尔、康、藏、甘、青、蒙古等地,四处弘扬佛法,最后在今内蒙古的阿拉善旗圆寂。
仓央嘉措被废后,如愿掌权的拉藏汗另立了一个六世达赖“益希嘉措”,然而,“蒙藏之人对此均不认可”。
在藏族人民心中,仓央嘉措虽然离经叛道,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他的虔诚。
他的诗歌净化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他的特立独行更让世俗之人感到佛法并非遥不可及。
仓央嘉措圆寂后四年,西藏的信徒和高僧们向清廷奏报,寻到了他的转世灵童格桑嘉措,应西藏广大僧俗的共同要求,格桑嘉措被定为第七世达赖,至此,关于仓央嘉措生前身后的政治风波才算最终平息。
总结:
仓央嘉措的一生,是悲情的一生,也是无奈的一生。
自被选中转世灵童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再也由不得自己,身处在各种权力之中,作为傀儡的他,只能用纵情声色麻醉自己,用诗歌解脱自己。
佛说佛语,人会人意。
他笔下不合时宜的风月,何尝不是他对现实世界的强烈控诉?
300多年过去了,历史的真相早已被掩在了尘埃里,但透过尘埃,我们依然记住了他——
一个不守清规的宗教领袖,六世达赖。
一个扣人心弦的情歌诗人,仓央嘉措。
参考文献:
1、《1705年西藏事变的真相》,乌云毕力格,中国藏学,2008.3
2、《仓央嘉措家世及生平略考》,巴桑罗布,西藏研究,2019.12
3、《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寻访、认定及坐床》,陈柏萍,青海民族学院学报,20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