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农村老家的供销社里有一部老式拨盘电话,也是全村唯一的电话。那部电话对我而言是非常神秘的玩具。我常常偷偷跑到供销社去,趁售货员不注意就顺手拨弄一下转盘。电话是什么颜色我都不记得了,却唯独记得拨转盘时的手感:就好像上了油的自行车链条,在齿轮的带动下,一格格地小跑,手指带动着拨盘攻城拔寨,直到再也拨不动。我松开手再去听长长的复位声——“哗”,听来像出征的战士们回归营地,等待着再次出击。
每当电话铃声响起,供销社的售货员接起后,踱出门,在大路上(反正村里也就一条路)扯开嗓子喊一句:那谁谁家的,电话!然后接电话的人一路小跑过去。彼时无论接电话的还是打电话的,脸上像得了圣旨般的神气,喊起来嗓门能盖过隆隆作响的拖拉机,也算是村中一景,让人记忆犹新。
等到村里实现“家家户户通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我上大学以后的事了。老家里装的是一部大红色的固定电话,透明的圆形按键,墨绿色的数字号码。在电话安好以后,我奶奶翻箱倒柜找出一块带花的纱布,端端正正地把它蒙了起来,生怕电话沾了灰或者被阳光晒坏了,更怕被小孩子胡乱摆弄,这种待遇直追家里那台老式彩色电视机。
在给我爸爸拨电话时,我奶奶更是有着一种一丝不苟的程序感。首先,要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手写的小电话本,找出要拨的号码;接着,撤去花纱布放在一旁,轻轻拿起听筒;最后,对着电话本开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号。等到通完话后,放下听筒,盖上花纱布,收起电话本放到抽屉里,以备下次拨号——虽然大多只是“吃饭了吗”“身体怎么样”之类的简单问候。
时过境迁,到我工作后第一次用智能手机时,面对着“如何把以前的通讯录转存到新手机”的问题头大如斗,于是,我盯着旧手机,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手动把电话号码逐个输入到新手机里。一边输入还一边回想:这个是我最好的朋友,如今在千里之外推销保险;这个是我的初恋,最近的通话记录是三年以前;这个是我的舍友,坐车到他那要11个公交车站;这个是我的女友,上个星期刚刚吵架完;这个已经过世了,再也不会亮起来电……输着输着,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说来奇怪,在几乎人手一部手机的这个年代,我自己记不清究竟用过多少手机,通讯技术经历了怎样的发展与换代,而唯有上述那些关于电话的记忆始终未曾磨灭。那时它们代表着通往新的、未知世界的桥梁,代表着系联家庭与亲情的纽带,代表着朋友与人生经历的投影;而现在,我的手机用得越来越频繁,和家人的通话越来越短;通讯录里的联系人越来越多,能牢牢记住的号码越来越少;社会业务和交际越来越广泛,知心朋友的圈子越来越狭窄。
有许多瞬间,我在街道上握着手机,看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如同负重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