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12日午夜23点34分,差不多整个已经熟睡的天津市都被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所惊醒。
惊恐万状的民众从自家窗户往东望去,只见天津港方向数十米高的灰白色蘑菇云正腾空而起,天空一片火红。
仅仅30秒钟之后,还在窗口张望的人们听到了比前一次更加剧烈的爆炸声,随后汹涌的气浪扑面而来,数以千计的门窗玻璃瞬间粉碎,与天津相邻的河北省河间、肃宁、晋州等地均有震感。
由于明火是从22点52分左右开始烧起,闻讯赶到正在紧张灭火的消防人员被近40分钟后的两次剧烈爆炸所波及,伤亡惨重。
大火整整燃烧了41个小时,据权威媒体报道,事故共造成165人死亡、8人失踪、798人受伤,直接经济损失近69亿元,当时在港口区域的上万辆汽车、7000多个集装箱不同程度受损。
这次惨烈事故给天津数以千计的家庭造成了难以磨灭的精神创伤,也使得社会对市政府的管理能力产生质疑。
爆炸后的现场一片狼藉
这次造成重大的爆炸事件被称为“8.12天津滨海新区爆炸事故”,事故发生后第8天,时任代理天津市委书记、市长的黄兴国才出现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一脸疲惫。
他首先解释说“作为总指挥,集中精力指挥救援,今天才和大家见面”,随后又表示:
“造成如此重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我感到十分的悲痛和十分的自责。作为天津市委市政府的主要负责人,我对此次事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黄兴国是2014年12月被宣布为代理天津市委书记、市长的,由于他是党政“一把抓”,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他都得承担最大的责任。
其实黄兴国的内心焦虑和愤怒更远胜于其表面的疲惫:一般来说,“代理”岗位的过渡期都是很快的,最快一个月就能“转正”,最久的一般也不会超过一年,否则会另调他职。
就在他即将“挺过”一年考验期的关键节点上,居然发生了天津港爆炸案这么大的事,怎能不让他惊怒交加,栗栗惶惧?
黄代书记若有所思
时年61岁的黄兴国深知自己的机会已不多:按规定,正部级干部65岁以上就要退政协或者人大,如果不能尽快“转正”,那么在退二线之前再高升一步肯定是无望了!
没有背景,没有资源,出身于浙江宁波象山普通农家的黄兴国能够走到这一天的高度,可以说殊为不易。
黄兴国小时候家中贫苦,兄弟五人他是老大,因为爷爷、父亲身体都不大好,他小时边读书边放牛,大了点就到生产队劳动,每个月能挣五六个工分。
初一还没有念完,黄兴国就辍学了,开始在建筑工地上搬砖打工为生,因为他手脚勤快脑子活络,几年后竟然逐渐积累起一定的人脉关系,成了村里小有名气的包工头。
黄兴国所在的象山半岛各种丘陵密布,又被海洋和水系分割得七零八落,自古以来就不适于农耕,很多人都在大海上讨生活,因此象山人的骨子里都有一种野性,还有一种闯劲。
70年代中后期,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东南沿海,有许多象山人走出半岛,到更加广阔的宁波、上海等地从事建筑工程行业,十几年后即发展成为全国工程领域著名的“象山帮”。
黄兴国的家乡象山县晓塘乡
当时已经是象山金星公社书记的黄兴国才20出头,根据县里“搞活经济”的指示,他也拉起一支队伍出门“闯世界”,在上海、宁波等地连续接了几个工程,赚了一些小钱。
就在朋友们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时,黄兴国却金盆洗手,回到象山继续干公社书记,这让许多同乡大感不解。
或许是自认没有赚钱的天赋,没有那个命,黄兴国本来只是想回家好好奉养父母的,没想到回到县里的他却异军突起,很快被任命为象山县委宣传部部长。
究其原因,可能是早些年在县里宣传“八个样板戏”时还是团委书记的黄兴国大力配合,积极落实,不仅组织了剧团,还曾经作为台柱登台演出,他唱功不错,令当地许多人印象深刻。
从此,黄兴国的仕途就像开了挂一样一发不可收拾,仅仅担任宣传部长一年出头,他就升任县委副书记,又过一年转正县委书记,时年31岁。
彼时正逢全国各地贯彻执行小平同志“干部队伍要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方针,不少而立之年的年轻人走上县级领导岗位,黄兴国可谓生逢其时。
80年代浙江象山
或许是命运要给黄兴国一个机会,1985年年底,中央领导同志来到象山,短暂接见了黄兴国等当地负责人。
在大约一个小时的会见中,黄兴国思路清晰,记忆极佳,对领导同志提出的问题对答如流,赢得了领导的认可。
在当时两岸关系转暖的大背景下,当领导问到象山县50年代被强迫迁去台湾人员的情况时,黄兴国简单扼要地回答说:
“县里当年去台湾1200户,2700余人,回来定居7户,探亲5人。回来的人,我们都叫他带信回去。”
这次会见以后没过两年,黄兴国升任台州地委副书记,他离开象山时,当地一些单位负责人打算轮流请“黄书记”吃饭叙旧,黄兴国得知后马上通知:不准搞任何形式的吃请、送礼,也不开欢送会。”
这一年他离开时一切从简,仅仅在丹城公园种下两棵玉兰花树作为纪念。
丹城公园的玉兰花
黄兴国在台州6年有余,主要抓了两件事,一件是不顾诸多反对声音,强势推进黄岩撤市设区,一件是推动当时台州遍地开花,但生命力不强的股份制企业调整产业结构,完善内部管理。
在80年代后期,台州是浙江全省经济总量垫底的几个地区之一,但到了90年代前期,台州经济发展迅速,经济总量位列杭、甬、温、绍之后,已跃居全省11个地市第五名。
由于搞经济政绩突出,黄兴国在6年后被擢升为浙江省政府秘书长,不久再升副省长。
按照这个节奏,本来黄兴国已经确定在省委、省政府发展,然而1998年发生的一件大事却改变了他的人生路径。
这一年,时任中央候补委员、原宁波市委书记许运鸿滥用职权受贿案东窗事发被免职,黄兴国火线上任宁波市委书记。
许运鸿案牵连甚广,造成人心浮动,作为“救火队员”到宁波的黄兴国被视为“临危受命”,他一面安抚人心,一面试图在廉政方面做出表率。
许运鸿落马受审
当时,黄兴国曾经公开承诺:一是决不用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力为自己和家人谋私;二是决不允许家人和亲朋打我的牌子办私事;三是决不允许我的下级干部出于好意为我的家人和亲朋好友办事情。
2001年,他语出惊人,向社会公开了向组织申报的个人和家庭情况,一举引起轰动:
……我妻子在省人事厅专家局工作,处级干部;儿子在北京读书,大学二年级;父母年事已高,在象山老家安居。我的住房建筑面积120平方米;我家的年收入,妻子2万元左右,我3万元不到,共5万元左右……
就是这样一个“家庭收入5万元左右”的黄兴国,实际上早已成为彻头彻尾的贪腐分子和“说一套、做一套”的典型。
在政府内部,他破坏组织纪律,大肆排斥异己,扶植“自己人”,在经济方面,纵容两个弟弟在外面“搞关系”、“接业务”,其利益关系盘根错节,涉及到市政工程、出租车、进出口、餐饮等多个行业,日进斗金。
按道理说,黄兴国为了避嫌,是不应该在宁波当地担任领导职务的,这次违反常规的人事任命果然造成了恶劣后果。
建设工程领域是贪腐重灾区
由于黄在宁波的关系太深,导致不少象山建筑老板打着黄兴国的旗号在外承接业务,令人一时真假难辨,当地及周边工程市场秩序十分混乱。
2001年,总投资6.5亿元的宁波大剧院工程开工建设,总包单位是当时在华东地区有较大影响力的一家象山建筑企业,这家公司的老板与黄兴国关系匪浅,在承接项目过程中上下打点,行贿数额较大。
本来大剧院工程已经建成一年多,连审计结算都结束了,结果2005年却爆出了狗血戏码,该建筑企业老板的千金,同时也是宁波分公司老总赖某涉嫌欺骗某男士感情,对方一怒之下把公司的行贿名单捅到了纪检部门。
这篓子可捅得太大了,一时间,但凡是名单上有记录的官员纷纷落马,包括时任湖州市委书记、宁波市广电局党委书记、市城乡建委主任、市招标办主任在内的一批厅局级干部被抓。
毫无疑问,建筑工程行业带来的暴利让一些贪腐分子趋之若鹜,但和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建筑老板打交道也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不知是什么原因,本来和该企业过从甚密的黄兴国这次却没有“出事”,一年多之前他已调任天津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其兄弟甚至把关系网都拉到了天津,在当地招揽工程业务。
宁波大剧院把一群贪官送进了监狱
案子虽然搁下了,但黄兴国的“案底”却不可能消除,他在宁波屁股不干净成了一个“定时炸弹”,此事天知地知,而黄本人却认为自己已经涉险过关,过去的事从此一笔勾销了。
黄兴国在天津一开始主抓的也是建设领域,2004年4月,他兼任天津市港口建设领导小组组长,次月又兼任天津市规划委员会副主任,在他的“带动”之下,天津城建系统也开始出现塌方式的腐败问题。
在黄兴国出事前后,天津城投集团董事长马白玉、天津市公安局局长武长顺、天津市副市长、市委政法委书记尹海林相继因工程领域腐败问题被查。
4年之后,黄兴国升任天津市市长,跻身正部级干部之列,2014年又代理市委书记,此时距离他到天津上任已过去了十年。
在宣布他代理市委书记的任命之后,黄兴国兴高采烈,十分高调地宣称:
我一定带头坚持讲党性、讲原则、守纪律,要求大家做的,自己首先带头做到,自觉遵守廉政准则,始终坚持廉洁自律,正确行使人民赋予的权力,严格管好自己的亲属和身边工作人员,不谋任何私利,不搞任何特权。
无题
真是当初说得有多好听,如今看来就有多可笑,黄兴国落马之后,检察机关调查发现其在1994年至2016年的20多年间利用职务之便,为有关单位和个人在取得项目用地、职务晋升等事项上提供帮助,收受贿赂共计折合人民币4003万余元。
当然这时的黄兴国还没有预见到自己2年之后的下场,此时的他早已官迷心窍,因为他的“代理天津市委书记”距离副国级只有一步之遥。
从历史上看,作为直辖市的天津,其市委书记兼任中央政治局委员几乎是标配,比如黄兴国的前任孙春兰就是中央政治局委员。
而非常委的中央政治局委员是副国级干部,十八届中央政治局委员(包括常委)总共只有24人,堪称全中国政治地位最高的24人。
可是他朝思暮想,望穿秋水,那本来早该下来的另一只靴子却迟迟没有落地,从2014年拖到2015年,再拖到2016年,黄兴国成了超长代理书记,深知可能“出了问题”的他开始病急乱投医。
早在2008年,黄兴国就认识了住在河西区的“大师”荆毅,此人是个江湖骗子,但在黄面前却装得高深莫测,懂“国学”、懂“风水”,会看相识人,简直牛逼得一塌糊涂。
政治骗子反映了一种奇葩的政治生态
更重要的是,“荆大师”还故作神秘地告诉黄兴国:自己会“搭天线”,认识北京城里的老领导、老首长,可以帮助黄在仕途上进一步高升。
黄兴国信以为真,不仅将“荆大师”奉若上宾,还陆续交给荆毅大量钱款,拜托他去北京“打点关系”,为自己升官牵线搭桥。
当然这些钱根本没有一分用在给黄兴国“铺路”上,都进了荆毅个人的腰包,因为荆毅压根就不认识什么“老领导”,那都是编造出来专门哄骗黄的故事。
更奇葩的是,和“荆大师”结交的干部远不止黄兴国一人,据荆毅落网后自己交代,当时在天津拜托自己谋官升职的官员起码有几十个。
2016年6月29日上午,黄兴国在市委市政府大楼门口亲自迎接对天津市开展巡视“回头看”的中央第三巡视组,在他的思想中,这次“回头看”如果能应付过去,那么距离转正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从2016年9月5日到9月9日,黄兴国连续安排了多场活动,忙得不可开交。
最终落马受审
9月8日,他在天津市委的总结会上依然大唱高调,说要“深入推进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并要求各级领导干部认真落实廉洁自律准则和纪律处分条例,对“不作为、慢作为、乱作为”的干部,按照问责条例严肃问责。
两天之后的9月10日,已经连续代理市委书记20个月的黄兴国终于不用再代理了,中纪委官网发布消息:黄兴国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
这个消息宣布得有些过于突然,不要说黄兴国本人猝不及防,就连天津普通市民也大呼意外。
2017年1月4日,黄兴国被“双开”,9个月后,河北省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判处黄兴国有期徒刑12年。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可笑这个自甘堕落的“两面人”从70年代开始投机钻营40年,最终依然成了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