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深秋回老家，临别时父亲执意要送我到小区门口。他扶着楼道栏杆慢慢往下挪，右手始终贴在腰间——腰椎间盘突出已经折磨他三年有余。我拖着行李箱走到转角处，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爸？"我诧异地回头，看见他扶着楼梯扶手追下来，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这个苹果你带着路上吃。"他摊开的手掌里躺着个洗得发亮的红富士，指节处的褶皱里还嵌着未干的水珠。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的清晨。那时父亲总骑着二八自行车送我去镇初中，车筐里永远备着用油纸包好的包子。每到校门口，他都会用沾着面粉的手朝我挥动，直到我消失在晨雾深处。那时的挥手像道坚固的桥，稳稳托着少年的远行。

不知从何时起，桥墩开始风化。读大学时隔着火车玻璃挥手，工作后隔着安检通道挥手，后来变成视频通话里仓促的"再见"。去年国庆回家，我忙着处理工作消息，父亲在阳台上站成剪影，最终只是轻轻带上了房门。

上个月父亲腰疾复发住院，我在陪护时发现他总盯着窗外发呆。邻床老人的女儿每天离开时都会倒退着挥手，父亲的目光就追着那个手势，仿佛在捕捉飘散的蒲公英。直到那天我起身去缴费，走到病房门口突然福至心灵，转身朝他挥了挥手。七十岁的老人瞬间红了眼眶，像个收到糖果的孩子。

原来父母要的从来不多。他们早习惯了目送，习惯了把牵挂揉碎在晨昏的饭香里，习惯了把思念折成阳台上的老藤椅。那个未说出口的挥手，是他们不敢索要的奢侈。

此刻我站在单元楼下，郑重地朝三楼窗口挥手。纱帘后立即浮起晃动的影子，两只苍老的手交叠着贴在玻璃上，在暮色中开出一朵颤抖的花。原来有些桥永远不会坍塌，只要我们还愿意伸出手，总能触到那些在风中等待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