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太阳,就算是到了下午5点也灼人得紧.
我捏紧书包带,顶着烈日,快步走回家.
这一年,我刚上高一.
虽然高一也有晚自习,但不过是自行完成家庭作业.
我向学校申请,不上晚自习.
因为这个时间段我要回家给我妈做饭.
我在学校表现得一向乖巧,也和班主任保证不会耽误学习,班主任说现在是高一就给我批了,高二就不行了.
我妈在镇上的辉煌KTV工作,上午10点下班,晚上7点上班.
下班后她倒头就睡,等我放学回家做好晚饭,她再起床吃饭,吃完晚饭直接去上班,时间配合得很合适.
我们母女是两年前搬到吉安镇的,在此之前,一直居无定所.
搬到此处时,我妈承诺我,至少在高考前,我可以安心在这儿读书.
所以我很喜欢吉安镇,好像在这里,我能看到人生能有一丝希望.
我妈对我的成绩一向不关心,但学杂费从来不会少我的.
不过,最近我妈她,有些奇怪.
那天,她竟然用开玩笑的语气对我说,让我去辉煌做做兼职,补贴家用.我尴尬地扯出一个笑脸,没有回复她.
后来,我总感觉她在偷偷打量我.我有些害怕,不过她是我妈,总不能害我吧?
看着她日益消瘦的身体,我想她可能是太累了,我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唯有好好读书,才对得起妈妈的辛劳.
###第2章
进入高中后,学业明显加重,大部分同学和家长都还是选择在校上晚自习.
所以,这个时间段,校门外的回家路格外冷清.
我避开树荫处,专挑能被阳光晒到的地方走,希望一身白皮被晒得黑一点.
这时,一辆自行车恶作剧般,按着铃,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我被吓了一跳.
"沈知乐,你是傻子吗?这种毒辣的太阳,你也不知道撑把伞,你还是不是女孩儿?"
是周瑾亦,我的同班同学兼同住一条街的邻居.
这个连头发丝都肆意飞扬的少年,骑着崭新的山地车,迎着光,一脸笑意的停在我的面前,阳光包裹着他俊秀鲜明的五官.
我懒得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
他不死心地骑上自行车跟在我的身后,"这么没礼貌,同学给你说话呢?"
"你怎么也没有上晚自习?"我好奇地问道.
"在那儿做作业,不就是浪费时间,我急着回家打游戏呢."
我算是认清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了.我丝毫不敢松懈地学习,成绩也不过年纪中上游,而忙着打游戏的周瑾亦则是年纪前三.
特别是他的化学成绩,更是稳居年纪第一,老师都夸他是理科天才.
"这天儿太热了,上来哥带你回去."他拍了拍身下的车架.
"就你这车,我能坐哪儿?"
"坐这儿呀."他指着自行车的横杠.
坐在那儿,不就相当于被他环抱在怀里?青春期的男女,做出这种行为,不就是坐实了早恋?
不过看他一脸正经,也不像有其他心思.
"不坐,咯着屁股痛."说完,我加快了步伐.
"欸,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中暑了……"
后来路过他家的小超市,他叫我等一等,进去抱了一盒梦龙雪糕给我:"快过期了,不好卖,帮忙消消货."
可能怕我拒绝,往我怀里一推,他就跑进了店,我朝店内望去,周瑾亦的妈妈曹阿姨也在店内,她对我微笑着摆手,意思时让我收下.
在我们这个小县城,梦龙雪糕因为昂贵并不常见.
我谢过她后,转身进了身后的巷子,回到我和母亲的出租屋.
回家后,我翻看雪糕的生产日期,不出所料,是最新的,离过期还早得很.
这不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周瑾亦的善意了.
小镇上没有秘密,她们看着我母亲画着浓妆做着日夜颠倒的工作,流言四起,同龄人都排挤我.
周瑾亦晚我一年来到吉安镇,他长得好看,还穿着时兴的运动装,一看就知道家庭条件不错,果不其然,他妈妈很快开了一家小超市,里面卖着许多电视上打广告的商品.
不过,和我一样,大家也没有见过他的爸爸.
大家都对他很友善,但他却像是锁定了我这个被孤立的可怜虫,有什么活动都要拉上我一起,说来也巧,我和他从初三到高一都是同班.
###第3章
吃饭时,我刻意捡着些妈妈不爱吃的肥肉吃.
席间,她吐槽:"吃这么多,也不知道肉长哪儿去了."
我也很苦恼,我不想这样白白瘦瘦的,惹人注目.
"哦,肉长这儿呢."她用筷子的一头戳着我的胸.
她笑得花枝烂乱颤,眼上的金色眼影被褶子夹成一道一道的.
经此一番,我无意识地弓背含胸,她拍了我的脑门:"这有啥好害羞的,长大你就知道这是好东西了,你妈我还不是靠着这对宝物在辉煌混得风生水起……"
我怕她说出更加不堪入耳的话,借着收拾碗筷打断了她.
我安慰着自己,她不过是受了环境的影响,等以后我工作出息了,我带她离开这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厨房玻璃正对着的就是周瑾亦家的超市,正值饭点,我看着他妈妈一脸慈爱的给他夹着菜.
周瑾亦的妈妈漂亮大方,她身上的气质和小镇上的妈妈们很不一样.
她温柔坚定,每日有条不紊地操持着超市,静下来时,她又时常落寞地望着远方.
日子就这么不好不坏地过着,直到一天辉煌KTV宣布暂时停业整顿,我妈也被迫断了收入.
我以为我们多少有些积蓄,没有过多担心,毕竟只是暂时的停业.
可能是我过于乐观,很快,我妈连给我拿买菜的钱都很困难了.
这天,我在阳台晒着衣服,听见她和她的小姐妹打电话说,很缺钱,得想办法搞钱.
我有些自责,如果不养我,她肯定会过得更轻松,虽然我好像已经很克制自己的花销了,我抬头看着自己晾晒起来的已经不合身的内衣裤.
水滴顺着因反复搓洗而皱皱巴巴的布料滴落在地面.
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妈也给我讲过,她未婚先育,后来因感情问题和我生父分开,独自生下了我,老家的亲戚都让她把我送走,可她却坚持把我带在身边.
我很爱她,她是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
可能因为没有收入的焦虑,我总觉得她最近瘦得有些吓人,一身纤细的骨架像是只被一层白皮包裹着,没有多余得脂肪,脸颊也凹陷得厉害,一双双杏眼显得更大.
我看见楼下的超市张贴着招聘理货员的广告,我想去试试,挣点钱应付家里的开销,等我妈重新上班我就不干了.
我走进去,给周瑾亦的妈妈说明了来意,她眼里泛着心疼,最后同意我在放学过后来这里帮她理货上架.
所以,周瑾亦放学后,看我没有回家,而是进了超市开始干活,他非常吃惊:"你干嘛呢?"
"工作啊."我坦然道.
"我在你家店做兼职."
我推开一脸震惊的他:"让让,别耽误我干活儿."
少年站在我身后愣了一会儿,随即朝他妈妈打趣道:"曹老板,你胆儿也太肥了,敢聘请童工."
"你小子快闭嘴吧,帮忙干活！"话毕,曹阿姨就扔给了周瑾亦一张抹布.
他就跟在我身后擦着货架.
"你们两个小朋友先忙着,我去给你们煮好吃的.好好干哦."曹阿姨嘱咐了一句,就进去烧饭了.
"怎么回事儿啊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怎么过来兼职?"他眼里没有戏谑,全是关切.
我本不喜欢把自己的家事分享给外人,可在这样的注视下,我竟坦然道:"我妈最近没有工作,我想减轻她的负担."
接下来,他没有多问,在旁边叽叽喳喳地陪我解闷和干活.
有两个同班同学来超市买东西,看到我们在一同干活,流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正想同她们说明,我不过是来做兼职的.
周瑾亦却先我开口:"看啥看,沈知乐是我请来帮我干活的,你们想不想来,冰淇淋管够哦！"
那两人随即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他们和周瑾亦嬉笑打闹了一会儿就走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是为了赚钱的?"
"啊?你就是我妈妈请来帮忙的呀,我又没有说错."他尴尬地挠挠头,耳朵红红的.
我转过头来继续干活,他心里想的什么我都知道,不过是为了维护我在同学面前的自尊心.
可是,周瑾亦你不知道的是,当生存都需要费劲力气的时候,自尊又算的了什么呢?
在没有来到吉安镇前,我妈在一家酒店做服务员,老板心肠软,允许我们母女一起住员工宿舍.
为了感谢老板,每天放学后,我一做完作业.都会去前厅后厨做点我能做的事.
那天酒店的豪包来了当地有名望的一家人,她们是给自己家的小女儿过生日.
小女孩不过4,5岁,众星捧月般地被家人围着许愿吹蜡烛.
饭后,小女孩说要给大家表演在幼儿园里新学的儿歌,一首关于小狗的歌.
不过,她说在学校表演时,老师会给她牵着一条玩具狗当道具,现在没有,她就唱不出来.
旁边的家人不过当她童言童语,并未当一回事.
这时,在包间里传菜的王霞,看见我端着饭后水果进来,连忙拉过我,把绑蛋糕的丝带环成一个圈套在了我头上,把绳子的另一头放在了小女孩的手里.
一脸谄媚地说:"小朋友,就把这个姐姐当成道具好不好,你看这个姐姐瘦瘦小小的……"
"好吧."小女孩拿着绳子,站在椅子上,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还不时弯下腰摸我的头.
我不敢拒绝,怕会引得客人不快,就这么干站着.
我瞥见角落里的王霞一脸冷笑,周围的大人也没有一个人发声.
这就是我的第一次当狗经历.
我知道王霞不过是为了报复我妈,因为她们正在争一个酒店领班的位置.
回到宿舍的我妈听其他工友讲了这件事,一把薅过王霞的头发,和她扭打在一起.
当晚,我妈就带我离开了这个酒店,一路上,她抱着我边哭边和我说着对不起.
当时的我就想,只要能在妈妈的身边,管他时当狗还是当猫,我都愿意.
###第4章
曹阿姨做饭很好吃,她和周瑾亦把糖醋排骨和可乐鸡翅堆满了我的整个饭碗,我端着碗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够了,够了,你们也吃啊."
可能时我的样子有些滑稽,逗得他们母子哈哈大笑.
"还是养女儿好,文文静静的,哪像你,猴孙似的."
"那就让沈知乐留在咱家啊！"周瑾亦满不在乎地开口.
"行,就留在咱家,给你当个妹妹！"
"谁要她当妹妹啊."周瑾亦嘴里含着饭小声嘟囔着,忙着给我夹菜地曹阿姨凑巧没有听到这句话.
饭后,我准备回家,曹阿姨把我叫到了超市后面的仓库,拿出某品牌的内衣袋.
"知乐,这是阿姨逛街时给你买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我羞得满脸涨红,心中更是被塞满了苦涩.前几年买的内衣杯罩已经变得不合身,我甚至不敢挺直腰背,也不敢做太大的动作.
连一个邻居阿姨都看出了我的窘迫,但是我的妈妈没有看到.
丝滑的触感合身的尺寸让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穿过最舒适的内衣.它包裹着的不只是我正在成长的身体,更是我那颗被我忽视我也需要被关爱的心.
我含着眼泪,对曹阿姨道谢.
闻言,曹阿姨则是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傻孩子,你辛苦了."
回到家,我妈已经出门了,她给我留了纸条,说朋友给她介绍了工作,让我不用等她,自己先睡.
我没有多想,把她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一连几天,我妈又过上了日夜颠倒的生活.
周六早上,我正在家做作业,我妈回来了.我也以为她是回来补觉的,没想到她兴冲冲地把我拉到她的衣柜面前.
"知乐,今天晚上陪妈妈去参加个饭局."说着不忘拿着衣柜里面那些吊带裙在我身上比划.
我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我妈从来不会把她和朋友间的聚会称为饭局,和朋友间的聚会也不可能要我也穿上吊带裙.
"我不去."我挣开她的手.
见我不听话,她一下变了脸色:"我已经给别人说好了,你不去也得去."
"你和谁说好了?说好了什么?有什么是需要我一个高中生必须要去的?"可能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我来不及反应,就说出了这些话.
她见糊弄不过去,索性破罐子破摔:"你知道你妈我是做什么的,你是我的女儿,自然也高贵不了哪去."
我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母亲能说出来的话,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我会面临什么,只能愤愤然地盯着她,但我清楚,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因为我受了侮辱而和别人大打出手的母亲了.
她见我没有言语呆愣在原地,换了一种语气,趁热打铁:"知乐,你放心,只是去陪大家吃个饭,不会发生什么的,妈就在你旁边."
"你知道咱们家现在的情况的,不瞒你说,妈需要钱."
我感到很疑惑,我们母女从来也没什么太大的花销,她怎么变得如此缺钱,到了需要自己的女儿去陪酒的地步.
"妈,你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怎么那么需要钱?"
"这,这你就别管了"她不自在地撇开脸,看向一边.
"那你是生病了吗?还是赌博了?"我不死心追问.
她明显不耐烦,厉声对我说:"沈知乐,我明确告诉你,要是没有钱,我真的会死！"
她走出了房间,我颓然地滑倒在地上.
之前她就对我明示暗示多次,我以为只是玩笑,但也刻意去晒黑皮肤,吃胖自己.
可直到这一刻真正到来,我才明白过来,她可能没有那么爱我.
可她是我妈,我怎么舍得让她死?
我走出房间,看着她正在用瘦长的手指弹着烟灰,一头干枯的长发被挽在头顶.皮肤和头发都失去了光泽,连带着这屋子里的一切都诉说着我们生活的不如意.
我莫名开始想念曹阿姨给我的那个拥抱,香香软软的.
我对着她的背影说道:"仅此一次."
她连忙把烟丢掉,"这就对了嘛！这才是妈的好孩子."
我认命般由着她在我脸上涂涂抹抹,再穿上一条相对没有那么暴露的裙子.快到下午五点的时候,我妈的电话响了,那头说,车到了.
她拉着我赶忙下楼,走出巷子.
我们母女均穿着暴露,再结合我妈的职业,明眼人都看得出我妈是带着我去干嘛.
一路上邻居们都对我们投来吃惊又鄙夷的目光.
甚至有人直接嘲出了声:"光自己卖还不够,还拉着自己女儿卖."
"你懂什么,这就是遗传基因的厉害."
……
我妈仿佛置若罔闻,一个劲地拉着我往前走,朝着巷口的小汽车招手.
我攥紧拳头,用指甲深深地掐着掌心肉,心中默念:"忍一忍,高考完我就解放了."
高考后,我也成年了,我可以考一个理想的大学,去到远方,我可以打工养活自己.这个信念,支撑着我在这炼狱般的生活中坚持下去.
走到巷口,我一眼就看见了蹲在超市门口吃雪糕的周瑾亦.
刚才被邻居指指点点的时候我也没有太多委屈,可为什么此刻我最不想被他看到.
好巧不巧,他也一眼就望见了我.
可能是我的装扮和平时差别太大,只见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的眼神让我觉得我最后的遮羞布就在此刻被摘下,我可以穷,我可以笨,但不能是无耻.
可能是假睫毛太过厚重,刺激到了眼睑,一上车,我就止不住地泪如雨下.
我妈见我弄花了妆,使劲地掐了我的胳膊,并讨好地对开车地男人说:"小女孩没见过世面,王哥可别告诉赵老板."
开车的男人双臂都爬满了纹身,一身痞气,透过车里的后视镜打量着我,语气下流:"老徐啊,你这女儿,长得可真不赖."
语气令人作呕.
"那看在我这么衷心的份上,还麻烦王哥你,多在赵老板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有好货的时候能想到我."
男人意味不明道:"行,我一定告诉赵老板,你是个厉害角色."
###第5章
吉安镇面积不大,车没开多久,就停在了镇上最大的酒店门口,我刚下车,就看见远处跟来一辆颜色鲜艳的山地车.
少年的头发被风高高吹起,他披着身后的阳光,一脸焦急朝我奔来.当时的我不知道,这幅画面将照亮我往后的岁岁月月.
我妈催促着我往里走,进入包间后,已有不少男男女女落座,她们都带着玩味的表情神情打量着我.
主座的人还没有到,其他人都闲聊着,我被安排坐在主座的旁边.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紧张地绷着脚尖.
我借口去上厕所,想出包间,我妈悄声警告我,要是敢逃跑,她今天就会死在这儿.
我一出来,就四处张望,看到了也正在打望的周瑾亦.
"我在这儿."我朝他低声唤到,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敢笃定他是为我而来.
他看到我的一瞬间,眸子像是被点亮,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朝外走:"我带你走."
我的脚下仿佛注了铅,定在原地:"我不能走."
"为什么啊?"
"我妈,我妈还在里面."再次开口,我已经止不住地落泪.
时间不允许我解释太多,但是他像是知晓我的一切所想,没再详问.
"那这样,我就在门口候着,你一有危险,你就大声呼救！"少年的双臂干练有力,他摆正我的身体,认真道.
见我还是抽泣不语.
他有些着急,摇晃着我:"听明白没?"
我别无他法,只能点头.
我妈看我进来后,长舒一口气,没多久,她们嘴里的赵老板来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落座在我的旁边,让我叫他赵伯伯.
我妈教着我朝他敬酒,我恭顺地照做,他顺着酒杯抚上了我的手,我如触电般弹开,酒撒了赵老板一身.
我妈忙不迭地到道着歉,不过赵老板好像对我的害怕很满意:"没事儿,这才是小女孩嘛,我很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