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初到上海的人来说，虹桥火车站不亚于一个巨型迷宫，弯弯又绕绕，谁来谁迷糊。

一个很常见的情况是，你以为自己在地面，没想到坐着电梯上了两层，还是地面，堪称“沪上最大密室逃脱店”。

人在虹桥，日常迷路。（图/小红书）

即便是对于常年在上海生活的人来说，这里也是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地方。

在过去，如非搭乘火车高铁，很少有人会舍近求远，特意来到这个“城市副中心”购物消遣。毕竟，作为互联网传说中的“消费之都”，魔都上海好玩好逛的地方实在是数不胜数。

不过，最近随着两家以“二手交易”为核心卖点的门店接连开业，这里似乎成为了沪外群众体验“精致穷”的第一站。

最初开业的，是占地3000平方米的二手奢侈品门店“只二”透明仓，无论是重奢的爱马仕，还是轻奢的Coach、MK，都光明正大地摆在货架上，俨然一副百货超市的样子，任人挑选，隔着橱窗望过去，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撼，让人感叹，“上海的奢侈品市场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位于商场与虹桥交通枢纽之间的“只二”透明仓。（图/ZZER只二）

到了今年，这里二手交易氛围进一步加重。5月，以二手旧书交易出名的“多抓鱼”循环店在此落地常驻。

这家位于虹桥商务区的多抓鱼循环商店主营的是二手服装，既有打工人最爱的快时尚、小众设计师品牌，也有更贴近中产消费的lululemon、Moncler或Ralph Lauren。只不过，在这家二手服饰店里，这些品牌之间的差距被进一步缩小了。

毛毛，我的一位留子好友，在这里收获了归国后的第一份惊喜——“原价七八百的lululemon瑜伽裤，我只花了200元到手”，吊牌还没拆。除了薅羊毛捡便宜的快乐，相比于直接买新的，淘到了只此一件、无比适合自己的size的裤子，甚至还有一种完美契合的成就感在里面。

这份“薅到羊毛”的喜悦由此被传递。在第二天的工作日傍晚，她带着我来到了这里，也期望在这片二手集合地，她能再一次感受到打工人也可纵享丝滑的“买单自由”。

时尚轻奢、大牌限定，在这里有种“清仓大甩卖”的架势。（图/阿绿 摄）

要知道，在此之前，我对于“二手服饰店”的了解，仅限于多年前看过的美剧。曾经，在我的浅薄的认知里，这类二手集合店是穷白人的专属，不是真的穷到“破产”的级别，一般的打工人也很难突破这层“穿二手衣服”的心理防线。

“在二手店里，每天都有大把人哭泣。”（图/美剧《破产姐妹》）

要在良莠不齐的二手产品中，找到合心意的物件，确实是件颇费时间的事情。但对于来往附近的旅客，或是如我们这样的好事之人来说，“杀时间”正是我们的目的。

在二手奢侈品的海洋中浅浅游荡之后，我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更符合自己“身价”的二手服饰店。毕竟对于打工人来说，衣服的使用频率要比奢侈品箱包的使用频率更高。

在进入“多抓鱼”之后，我如同美剧里所描述的“穷白人”一样，穿行在各种货架柜台之间寻宝，甚至做好了为了一件衣服大打出手的准备。不过，令人失望的是，这种场景大概永远只会存在于电视中，店内的顾客彼此间并没有太多交流，而是埋头扫码查询价格，想象中的抓马场景并没有出现。

大部分顾客都在安静购物。（图/多抓鱼官方公众号）

这也是它们和大多数品牌店不同的一点。这两家二手集合店都采用了“扫码”的方式，方便顾客获取产品价格、品相、材质面料等信息，价格是新品的四折、三折甚至更低，刺激程度堪比开盲盒。

二手的折扣力度，秒杀奥莱。（图/多抓鱼APP截图）

说起来，这也是“i人友好”的设计，全程不会有导购一路跟着你喋喋不休。不过也有人对此颇有微词，毕竟，这意味着你在购物时必须手机不离手，而且必须下载相应的App。

至于挑选产品的过程，则是大同小异，人们根据自己的需求默默挑选着自己的商品。不过，我观察到的一个有意思的点是，在货架上，以衬衫西服为代表的职业装、配色夸张的“亚比”服饰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这或许意味着在日常的消费中，这两类衣服的踩雷率较高——前者踩雷，或许代表着正统职业装的没落；而后者被当作闲置出售，大概意味着人们总有一天要长大。

毕竟摆放在这里的产品，都经历了折价回收，至少，这意味着它对原主人来说存在着一定的硬伤。在挑选过程中，我们确实发现了一些“奶奶看了都皱眉”的丑衣服，或是设计款式被时代所抛弃，或是见证了一些不堪的审美和青春岁月。

试穿之后才知道，有些衣服真的一言难尽。（图/毛毛 摄）

在多抓鱼门店深处的“塞爆区（SAVE BAG）”，我们也迎来了这次体验真正的“疯狂时刻”，只要花费九块九购入一个帆布袋，就可以进入指定区域“尽情挑选”，只要能装进袋子里的衣服都可以统统带走。这种包揽全场的爽感，在沪上可以说是仅此一家。

买爆全场，只需九块九。（图/阿绿 摄）

抱着“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的心态，我们开始了这场游戏，并成功激发了彼此的好胜心。对于我的朋友毛毛这位刚刚归国的留子来说，能徒手塞爆23kg行李箱（且不超重）的衣服是她的看家本领。

我们将看上的每件衣服（当然仅限于夏装）折叠成手绢般大小塞进帆布袋，最终以六件衣服的战绩完成了这个挑战。而我，也在这次体验中，找到了“到底谁在买二手衣服”这个问题的答案——

还能有谁，当然是穷困潦倒的海外留子。

九块九买六件衣服，还要什么自行车。（图/毛毛 摄）

在接下来驻留上海的两天中，毛毛先后三次光临这家“循环商店”，除了那条Lululemon的瑜伽裤以及在“塞爆区”购入的三件夏装之外，她还买了一些设计相对重工的冬装，均价都在二三百元，可以说是物超所值。

对她来说，这次消费是纯纯的刚需。毕竟与意大利的物价相比，“沪币”都显得有些不够具有冲击力——为了佐证这一观点，这位留子朋友甚至特意给我带回一卷她在当地超市购买的卫生纸，一提六卷，售价12欧元，摸起来称得上是薄如蝉翼。

毛毛告诉我，在欧洲，这类二手市集十分常见，一些衣服甚至可以“论斤称”，出摊卖家对于这些旧物件几乎如数家珍。逛二手店，是包括留学生在内、当地居民日常消费的重要组成部分。

但在国内，这种物美价廉、货源充足且体验感较好的线下二手店铺并不多见，“更多的是一些vintage古着店，感觉像是在意大利进的货，拿到国内来卖，而且价格不低”。

市区内常见的vintage古着店。（图/IC photo）

多抓鱼创始人猫助在公众号上发布的内容提到过，“循环商店”的创意，确实源自海外的大型 thrift shop（低价循环商店）。这些店家广泛收集人们手上的二手闲置衣物，经过筛选、清洗再出售。

且不同于传统的古着店，thrift shop主打的是物美价廉，“顾客从老人到少年，各种肤色，只要你有时间和独到的眼光，都可以淘出一箩筐便宜、有趣又环保的商品”。

2016年，创业初期的猫助，就曾想过在上海开一家线下的二手服装店。但在“考察了当时上海用户的二手接受度和能回收到的服装质量”之后，她认为人们对于二手产品的接受度还不够高，这个计划因此搁置。

八年之后，这个计划迎来了重启的可能。随着“平替消费”的风越吹越盛，人们对于二手交易和循环经济的接受度在变高，务实的消费理念逐渐成为主流，甚至，连上海这样的“中产之都”也不例外。

近年来，奥乐齐、苹果花园在上海接连翻红，似乎连最讲究“腔调”的沪上精致白领们，也铆足了劲，想要寻求一种性价比更高的消费方式，在品牌、质感和价格之间寻找一个最优解。

而这类二手集合店，似乎就成为了他们的不二之选，甚至可以看作是一种荣誉成就达成——“恭喜你今天又成功对抗了消费主义”。

在社交平台上，一些网友自发分享了自己的“塞爆战绩”。（图/小红书）

要知道，在电商平台已经无比发达的今天，“出门买件衣服”与“出门买件二手衣服”给人的感受完全不同。相较于传统的消费方式，线下门店对于二手交易的赋能更大，它的存在也给了我们这些已经不太适应实体店购物的“懒人”们一个出门的理由。

正如猫助后来在文章中提到的那样——“二手服饰是需要‘眼见为实’的体验的，只有当更多顾客真实地接触到品相良好、没有异味的二手衣服，衣物才能真正循环起来”。

“我活了，地球也活了。”（图/多抓鱼官方公众号）

由于业绩表现突出，在经过了去年年底的试水经营之后，“循环商店”作为长期门店正式落户虹桥。多抓鱼市场部的Jada告诉我，在她看来，促成这次入驻的原因有很多，“场地合适是一方面，那边空间比较大，可以做仓库店；同时（我们觉得）周边的住户，应该是我们的潜在用户”。

归根结底，为什么二手经济会在虹桥商务区聚集？作为Jada口中的“潜在用户”，我估计着给出了几个猜想。首先，相较于住在市区的真中产和老钱们，住在上海市郊的人们，或许更明白精打细算过生活的道理。

此外，便捷的轨道交通，将这里与“沪外”消费者串联，让他们在这里欣赏到一种二手经济带来的奇观，产生一种“原来还能这么买”的感叹。

随着越来越多的玩家入局，虹桥火车站的“二手“基因被进一步强化。

除了多抓鱼和只二两家大型仓库店之外，这里还存在不少以二手交易和循环经济为主题的艺术集市，并逐渐诞生出更跳脱的新玩法。比如，将旅客不小心损坏的行李箱改造成猫窝进行二次利用，或是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带动更多人参与其中。

旧行李箱“爆改”猫窝。（图/阿绿 摄）

“二手经济”奇观似乎并非因为规划而成，恰恰是由人们的生活需求编织而成——刚好着陆在这里，继续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