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的回目名是“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见熙凤贾瑞起淫心”,主要写了两件事:贾敬过生日,贾珍办了一场热闹的家宴;熙凤探望病中的秦可卿,在会芳园被贾瑞撩拨。
这两件事,看起来毫无关联,其实深读下来,发现二者有着很深的关联。
先说贾敬过生日。
早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就提到,贾敬“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注意,这里并没有说他出家,只是“一心想作神仙”,“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并没有脱离红尘,只是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做自己喜欢的事。
于是,作为儿子的贾珍,依然得尽孝道。然而,他并非真的心怀孝心,尽孝道,竟成了贾珍玩乐的一个借口。
冷子兴说过了,“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贾敬表明了不过生日,也不回来,但你说不过就不过了吗?那不行,儿子得尽孝啊!
于是,借着这个由头,贾珍“叫奴才们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都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好好地热闹一番。
作者又借邢王二夫人之口说出真相:“我们来原为给大老爷拜寿,这不竟是我们来过生日来了么?”
摆寿宴寿星不在,这过的是哪门子生日?
这便是贾府衰败的原因:宁府以贾珍为首,荣府以贾母为首,总是要想尽办法高乐,把银子不当钱,一味地铺张浪费。
俗话说得好,饱暖思淫欲,这样的好日子,必然会催生淫欲之事发生。
果不其然,就在大家尽情享受热闹之时,在后花园里,一场淫欲之事正在悄悄萌芽:独自从可卿处回来的熙凤,遇到了贾瑞的撩拨。
有很多人问过我:贾瑞这个普男,哪来的自信,居然敢去撩拨霸气侧露的王熙凤?
问出这种问题的人,显然没有好好看书,没有看出作者早已给出的答案。
贾府是“诗礼之家”,很多人对这四个字不加重视,所以一叶障目,看不到真相。
何谓“诗礼之家”?作者在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时已经进行了非常详尽的描述。
林黛玉进贾府,从码头直接被抬进了荣国府的内院,而且是在众小厮都退出后,才由婆子打起轿帘扶下轿来。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细节,目的就是表明贾府的礼仪:男女尽量不见面,尤其是年轻姑娘媳妇不能被男人看见。
所以,通常大家族都会严格地分出内院和外院,中间至少有一道仪门。所谓仪门,即礼仪之门,男不入内,女不出外,是一道严格的男女分隔线,目的就是避免男女碰面。
这一点,在书中多有体现,细心的读者可自己去寻找。比如后来的大观园,是严禁男人入内的。
还有这一回中贾瑞对熙凤的试探:“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恐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年轻,不肯轻易见人”才是常规做法,属于礼仪规范。
但是,这个礼仪在宁府被打破。正因为被打破,贾珍才能和儿媳可卿搅到一起。我们对比一下荣府,贾政是见不到李纨的,即使必须在同一个场合出现,中间也会隔一道围屏。
宁府是一个完全摒弃了礼仪的自由王国,所以贾瑞才会毫无障碍地出现在会芳园,公然出现在熙凤面前拦住了熙凤。
在宁府这个自由王国,没有地位之别,只有男女之分,就像动物世界里发情期的动物求偶一样,看中哪个异性就可以去挑逗撩拨。
在这一回里,还有一个细节。
凤姐和贾瑞分开后,遇到几个来接她的婆子,“见两三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走来。”
不奇怪吗?这几个婆子是奉尤氏之命来接熙凤的,为什么慌慌张张?
因为尤氏和这些婆子都清楚,宁府是个多么淫乱的地方,这个会芳园,随时会上演淫乱之事。凤姐久去不回,而且是独自一人在园里行走,说不定就被哪个男人缠上了。
也就是说,熙凤可能会被任何一个在宁府出没的男人缠上,尤其是在大摆家宴人员众多的时候。
所以婆子们慌慌张张地跑来,作者没有写的是,此时的尤氏,内心也是极为慌张的,所以才会派婆子来接熙凤。
宁府,尤其是会芳园这个宁府的花园,就是催生淫欲的土壤,也许每天都有不伦之事在这里发生。
这里还有一个细节,熙凤遇到婆子的地方,恰好是天香楼的后门,而天香楼,是秦可卿“淫丧”之地,极有可能是贾珍和可卿长期幽会的地方。
这是个值得我们细品的细节,无限韵味在其中。
另外,熙凤虽然是宁府的人,但她从来就漠视礼仪,也是个活在礼仪束缚之外的人。在荣府,她还必须在某些方面受一些约束,到了宁府就可以完全放开束缚、毫无顾忌了。
按照礼仪,她是连贾珍都不能见的,毕竟她还是个年轻小媳妇。但她不管这些,就像现代女性一样,和男人们玩在一起。
所以,她一见到贾瑞,就认出了他,“这是瑞大爷不是?”
但是,凤姐玩归玩,却是有底线的,不会像可卿一样乱来。
然而世事往往是这样的:你自己不乱来,别人并不认为你不乱来。你和男人们谈笑风生,在男人们看来,你就是个可以随便乱来的人。否则,别人都躲在深闺不出来,你为什么像一只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你不是故意招摇寻偶吗?
这一点,就连贾琏也是怀疑过的。
第二十一回,平儿拿住了贾琏偷情的证据,贾琏拿凤姐的行事为自己辩解:
“只许他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
注意这句话:“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
这句话至少透露了两个信息:
其一、凤姐不像别的小媳妇那么扭扭捏捍不肯见人,她是不顾礼仪规范的,不会忌讳任何人;
其二、凤姐表现在这些人面前的形象就是非常亲和,毫无霸气,显得很好说话可以亲近。
综合以上宁府的环境和熙凤的表现,贾瑞撩拨熙凤是必然,而非偶然。贾瑞也不是太过自信,实在是他眼里的熙凤太过好说话,是轻易就能摘取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