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最新事件 ■素材:林志明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87年的六月,正是毕业季。我拎着一个有些破旧的帆布包,坐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的长途汽车,终于到了湘西樟木镇。这是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也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工作。说起来,这份工作来得着实有些突然。
那天我刚从师范专科学校毕业,正躺在宿舍的床上发愁工作的事情。我爹来电话说,我表哥周建国在樟木镇芦花中学教书,前些日子不小心从三楼摔下来,腿摔断了,需要静养半年。学校这边正着急找个代课老师,我爹就把我推荐了过去。
说实话,我心里是有些忐忑的。我叫林志明,今年二十二岁,刚从师范专科毕业,连毕业证书还热乎着呢。让我一个刚出校门的愣头青去代课,这事儿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悬。
可是,这年月找工作不容易,我爹说得对:“娃啊,你就去试试看。半年时间,就当是去镀镀金,积累点教学经验。”
樟木镇是个小地方,镇上连个像样的旅店都没有。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提着行李,沿着泥巴路往芦花中学走。六月的天气,闷热得很,我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远远望去,芦花中学坐落在一片竹林之中,几栋土黄色的教学楼显得有些陈旧,但在绿树掩映下,倒也显得格外宁静。当我走近校门时,一阵清凉的风从竹林里吹来,带着淡淡的青草香。
“你就是林老师吧?”一个带着浓重湘西口音的声音从门卫室传来。我转头一看,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大爷,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是的,我是林志明。”我赶紧答道,“请问校长办公室在哪里?”
“哦,你往前走,看到一栋两层楼的红砖房,那就是办公楼。校长室在二楼最里头。”老大爷热情地指点着,“我叫老罗,是这儿的门卫。以后有啥事,尽管找我帮忙。”
我道了声谢,拎着包往办公楼走去。路上遇到几个学生,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是白衬衫配蓝裤子,有的是花格子衬衫,还有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的。看到我这个陌生人,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
“这就是新来的代课老师吧?看起来好年轻啊!”
“是来代周老师的课的吗?”
“听说是周老师的表弟呢!”

细碎的议论声从身后传来,我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说实话,我心里也在打鼓:这些学生会不会瞧不起我这个毛头小子?我能不能镇得住这些农村的孩子?
校长室的门是开着的,我轻轻敲了敲门。一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人抬起头来:“哦,你是不是林志明?快进来坐。”
我点点头,走进办公室。校长姓刘,五十来岁的样子,说话温和,让我很快就放松下来。他简单介绍了学校的情况,然后递给我一本教案本:“你表哥周建国的课后天就得接手了。初三(2)班的数学,这段时间正是期末复习阶段,教案都在这儿了。”
看着这本磨得发旧的教案本,我心里更没底了:“刘校长,我。。。我行吗?初三的课程。。。”
“年轻人,要有自信。”刘校长笑着说,“周建国跟我说了,你师范毕业,基础扎实。再说了,教书这事儿,要的是责任心。只要你肯用心,学生自然会接受你。”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刘校长安排我住在教师宿舍,是个老式的平房,一个人一间房,虽然简陋,但也算整洁。
我躺在床上,翻看着表哥的教案。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夹杂着几声蛙鸣。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教师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看望了表哥周建国。他住在镇卫生院,腿上打着石膏,看到我来很是高兴。
“志明啊,来得正好。我这不能动弹,正愁初三的课没人代呢。”表哥一边说,一边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笔记本,“这是我这些年教书的心得,你拿去看看。对了,初三(2)班有个学生叫杨雨晴,是班上的尖子生,也是你要特别注意的。”
“怎么了?”我好奇地问。
表哥欲言又止:“这个学生。。。很特别。你以后就知道了。”
当天下午,我拿着教案和粉笔,站在初三(2)班的教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教室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在讲话,有人在笑,还有人在背书。
我推开门走进去,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有好奇的,有打量的,也有漠不关心的。

“同学们好,我是林志明,从今天起代替周老师教你们数学。”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但还是强装镇定。
这时,我注意到靠窗的倒数第二排,有一个女生正专注地看着我。她扎着一条简单的马尾辫,皮肤很白,眼睛很大,但眼神中带着一丝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就是杨雨晴了吧?我在心里嘀咕着。确实,这个女生和其他学生不太一样,她的目光让我莫名地有些不安。
“好了,我们开始上课。”我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二次函数”三个字。
这是我在芦花中学的第一课。说实话,那堂课上得并不好,我写错了好几个字,声音也时大时小。下课铃响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擦掉黑板上的字迹,准备离开教室。
就在这时,我发现讲台上多了一张对折的纸条。我下意识地打开来看,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字:“你的眼神,像极了三年前离职的老师。”
没有署名,但字迹很漂亮,一看就是女生的笔迹。我抬头环视教室,发现杨雨晴还坐在座位上,正低着头写作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是怎么回事?我把纸条收进口袋,心里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那个三年前离职的老师,又是谁?为什么杨雨晴会说我的眼神像他?
后来的几天,我一直在打听那位离职老师的事情。通过其他老师的闲聊,我零零散散地拼凑出一些信息。那位老师叫张海峰,教语文,三年前突然离职了。说是家里有事,但具体什么事,没人说得清楚。
樟木镇是个小地方,教师宿舍就在学校后面的竹林边上。每天清晨,我都能听见竹林里的鸟叫声。这里的早晨来得特别早,天刚蒙蒙亮,就能听见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
我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开始认真研究表哥留下的教学笔记。说来也怪,每次上课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杨雨晴的目光。她总是坐在那个位置,安安静静的,成绩也确实很好,但就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有一次,我在批改作业的时候,发现杨雨晴的草稿纸背面画着一些简笔画。画的都是些很简单的风景:竹林、小河、晒着太阳的老人。画工很稚嫩,但能感觉到画画的人内心的孤独。
“林老师,你在看什么呢?”办公室里,教语文的王老师凑过来问道。
“哦,没什么。”我赶紧把草稿纸收起来,“王老师,你在这儿教书多久了?”

“快十年了吧。”王老师推了推眼镜,“怎么了?”
“那你应该认识张海峰老师吧?就是三年前。。。”
王老师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听说起他。。。”
“那是个好老师。”王老师叹了口气,“特别受学生欢迎。他教的班级,语文成绩总是全校第一。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他走得太突然了。”王老师压低声音,“那时候杨雨晴才上初一,正是她父母离婚的时候。张老师对她特别关照,经常给她补课。后来张老师走了,杨雨晴整个人都变了。”
我心里一动:“变得怎么样?”
“变得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以前她可活泼了,是班上的开心果。”王老师说着,又补充道,“不过她的成绩倒是一直很好。”
这番谈话让我更加困惑了。为什么杨雨晴会说我的眼神像张海峰?这个女孩身上,到底有什么故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适应了教学工作。芦花中学虽然条件简陋,但学生们都很淳朴。除了杨雨晴,其他学生都渐渐和我熟络起来,下课后经常围着我问问题。
那是个阴雨连绵的下午,我在办公室改完作业,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抬头一看,是杨雨晴,她浑身湿透了,手里还抱着一摞作业本。
“杨雨晴,你这是。。。”
“林老师,语文课代表让我把作业送到办公室来。”她低着头说,声音很轻。

我赶紧找出一条干毛巾:“你先把头发擦擦。”
她接过毛巾,却没有动作。忽然,她抬起头来:“林老师,你知道张老师现在在哪里吗?”
我愣住了:“我。。。我不知道。”
“他走的时候,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要永远当我的老师的,可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在雨声中轻轻抽泣。突然,一张泛黄的照片从她怀里的作业本中滑落出来。我弯腰捡起来,看到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老师和一群学生在竹林前合影。
“这就是张老师?”我指着照片中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问道。
杨雨晴点点头:“这是我初一的时候照的。那时候。。。那时候妈妈刚走,是张老师一直在开导我。”
我仔细看着照片,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杨雨晴说我的眼神像张海峰。照片中的张老师,眼神中带着一种温和而忧郁的神情,这种神情,和我何其相似。
那天之后,杨雨晴似乎对我敞开了一些心扉。她开始主动找我问数学题,有时还会说起她的家庭。她的父母三年前离婚,母亲改嫁去了外地,父亲整天忙着做生意,很少回家。她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的一间老房子里,每天和寂寞作伴。
“张老师那时候经常来我家,教我写作文。”有一次,她翻开自己的作文本给我看,“他说写作可以表达心里的感受,可以让心情变得好一些。”
我翻着她的作文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有写给妈妈的信,有对父亲的思念,还有对生活的感悟。字里行间,都透着一个早熟女孩的孤独与坚强。
有一篇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一篇题为《我的母亲》的作文。文中写道:“记得小时候,妈妈常常给我讲她年轻时的故事。她说她有个初恋,是个教书先生,他们约定要一起当老师。可是外婆觉得老师太穷,硬是把妈妈嫁给了爸爸。。。”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海中闪现:难道张海峰和杨雨晴的母亲之间。。。
这个想法让我坐立不安。我开始注意观察杨雨晴的长相,她的眼睛确实很像照片上的张海峰,都是那种带着几分忧郁的眼神。但这也可能只是巧合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就要到期末考试了。一天下午,我去杨雨晴家家访。她住的是一间破旧的平房,院子里种着几株腊梅,虽然还不到开花的季节,但枝条修剪得很整齐。

“林老师,你坐。”杨雨晴给我倒了杯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但泡得很香。
我环顾四周,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贴着一些奖状,还有几张照片。忽然,我的目光被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吸引住了。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女的温婉秀气,男的戴着眼镜,正是年轻时的张海峰!
“这是。。。”我指着照片,声音有些发颤。
杨雨晴顺着我的手指看去,脸色突然变得煞白:“那是妈妈的照片,我一直以为她把这些都带走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我们同时转头看去,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他的手里提着一个旧皮箱,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们。
“爸。。。爸?”杨雨晴惊讶地叫出声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因为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照片上的张海峰!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过了良久,张海峰才开口说道:“雨晴,对不起。。。”
原来,二十年前,张海峰和杨雨晴的母亲是恋人,两人都是师范学院的学生。但女方家里觉得教师的工资太低,硬是把女儿嫁给了做生意的杨父。张海峰心灰意冷,离开了樟木镇,去了外地教书。
多年后,他得知曾经的恋人在这里过得并不幸福,就申请调到了芦花中学。他没想到,自己教的学生中,竟然有自己的女儿。他暗中观察,发现杨雨晴的眉眼和年轻时的恋人一模一样。
经过DNA鉴定,真相大白:杨雨晴确实是张海峰的女儿。原来当年杨母已经怀孕,但碍于家庭压力,不得不嫁给了杨父。这个秘密,她一直埋在心里,直到三年前离婚,她才在日记里写下了这个真相。
“我是在你妈妈离开后,在她的日记里发现这个真相的。”张海峰哽咽着说,“我不敢相认,怕影响你的生活。但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就申请来这里教书,想默默地看着你长大。。。”
“那您为什么又要离开?”杨雨晴流着泪问。
“因为我怕控制不住感情。。。而且,我妈妈那时候得了重病,需要我照顾。”张海峰说着,从皮箱里拿出一摞信封,“这些年,我写了很多信,但都没有寄出去。”
看着父女俩相拥而泣的场景,我悄悄地退了出来。外面的天空飘着蒙蒙细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杨雨晴会说我的眼神像张海峰。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带着某种期待与遗憾,都在寻找生命中错过的温情。
后来,我留在了芦花中学。看着张海峰和杨雨晴重新变成一家人,看着那个曾经孤独的女孩渐渐绽放笑容,我感到一种特别的欣慰。
二十年过去了,每当我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青涩的面孔,总会想起那个雨天收到的纸条。那个和父亲有着相同眼神的女孩,现在过得还好吗?那些年轻时承载的期望与失落,是否都已在岁月中找到了答案?
生命中有太多的偶然与必然,有太多的聚散离合。但我相信,真情永远不会被时光辜负,就像那张泛黄的照片,永远定格了最美好的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