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能成为创造艺术的那支“马良的神笔”吗?
中央美术学院科技艺术家陈抱阳,正在做这场科技与艺术的实验。他的一个个新奇的艺术创想,也可以称为关于技术与艺术的思想实验——他将传统文化与 AI 相融合,让 AI 生成的书法有情绪,用AI做皮影戏,甚至,他还想创造一个 AI 自驱动的生态系统……
陈抱阳说:“过去我的想象是让 AI 成为我的合作者。而现在,AI 跟我的创作几乎是共生的关系了。”
以下是和陈抱阳的对谈内容:
Q:请陈老师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陈抱阳:我一直在做科技艺术,现在发展得最热闹的就是 AI 跟艺术的融合发展,我大概是 2017 年底2018 年初开始做 AIGC 这个方向。
Q:您是怎么理解 AI 技术的?AI 介入到艺术创作中,会影响甚至反向限制艺术创作吗?
陈抱阳:我幻想中的 AI 就像机器猫的口袋,从可以随时从里面拿出一个工具,让我去能够更好地创作艺术。我觉得艺术家不管是从好奇心,还是创造欲上来讲,我们总是希望能获得更好的工具,所以我觉得技术对艺术应该不是限制的关系。
Q:您觉得用 AI 创作时艺术家应该追求什么?AI 与艺术家的关系是什么?
陈抱阳:我觉得 AIGC 语境下的艺术家就不再只是追求一张张的画了,我们应该去追求艺术家能不能得到自己的 AI 模型,让这个模型不停帮自己去生成画面,这个时候,AI 具体画了多少张画已经不重要了,就是要 AI 有能力可以不停地生产。所以说从这个想法出发,我觉得 AI 与艺术家应该是共生关系而非竞争关系。当然,等未来仿生人世界真的到来的话,那个时候人跟“人”之间是会有竞争的。
陈抱阳的AI作品《重构山水》丨陈抱阳供图
Q:如果 AI 参与了艺术创作的过程,您理解中技术和艺术的关系是什么?
陈抱阳:从浪漫的角度看,我会把 AI 想象成自己的合作者,当然,把 AI 当成合作者,可能十年前是个时髦的想法,现在大家都能接受了。另外,除了把 AI 当作一种手段或者一种工具,我还想把它当作“创作材料”,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创作主题”,也就是我现在在做的一些尝试。
Q:可否介绍一个您曾经主持的 AI 艺术项目?
陈抱阳:我们做过一个 AI 书法项目。最开始是 2017 年左右,一些 AI 学者或者 AI 领域的工程师,开始去思考“AI 能不能进行创造?”
那个时候的 AI,生成的图像可以很好看,但这个时候我们会打一个问号:AI 生成的东西到底是不是我自己要的?因为是否好看跟能不能满足需求,这是两个概念。比如说用 AI 生成猫、小狗,或者花,AI 做完图,大家没有一个普世的标准去判断它生成的好不好、准不准确。
我在这个时候就想到了咱们国家传统的书法艺术。首先书法它是一种艺术形式,其次,书法具有确定性,也就是说一个文字你能认出来,它就是正确的。所以我们投喂了很多书法作品给 AI,去训练它。
后来,我们想要尝试控制 AI 图像的生成,怎么控制呢?我们得有一个限定条件,我就想到“书法的情绪”可能是一个好东西。为什么呢?首先情绪是足够复杂的,其次在艺术范畴里,我们又可以提出基于不同层次对于情绪的表达。
AI 生成的书法作品丨陈抱阳供图
Q:什么是书法的情绪?
陈抱阳:你看很多现在的书法帖子,比如说像祭侄文稿,文字本身就是有情绪的,比方说书法家写一篇文章来悼念侄子,或者是有家国情怀,或者说壮志难酬的愤懑。书法家在书写的过程中,就把自己的情绪写了出来。
更进阶的,文字的情绪,可能与创作者的心情是不统一的,心情平静如水的“艺术家”,是不是可以画出一幅愤怒的画?这些问题贯穿在我们整个 AI 书法的研究工作里,最后我们这个工作叫做“情绪驱动的书法生成”,比方说当我们输入一个句子,我们的系统就可以生成一幅书法作品,而这个书法是根据 AI 对于这句诗的理解来模拟书法家的情绪来生成的。
Q:为什么会想要做书法呢?
陈抱阳:除了我上面说的书法具有确定性的特点外,还因为它是传统文化的一种,而我研究的出发点就是想去看,用新的数字技术来重新诠释传统文化时,能做出什么有趣的东西,我把这种尝试叫做“透过时代的镜头回看传统”。目的不是评论传统,而是从像 AI 这样的新型数字技术的视角去“看”那些传统,看一看时代的倒影。当然,因为我自己是一个艺术家,所以我很好奇,我要自己动手去做,去尝试,所以就会想到用 AI 去生成书法。
Q:您的创作思路会因为 AI 的加入而有改变吗?
陈抱阳: 会的。因为我的创作思路就是跟着 AI 的发展来的,AI 跟我的创作几乎已经是共生的关系了,我其中一个创作思路就是先看到一项技术,看它能做到什么事,再回过头去找到可以妥帖匹配的艺术形式,在这个基础上去创造。
Q:可否举一个基于这种创作思路的例子?
陈抱阳:我过去做过一个皮影的工作,这次我们不要生成图片了,我们要用 AI 生成视频。但当时 AI 生成视频会有一些问题,比方说它会跳帧、会抖动,那么在传统艺术形式里,皮影在视觉观感里也是会抖动的,所以这是当时选择皮影的一个最直接影响因素,这背后的创作思想是:我看看现在最新技术是什么样?我能不能让它服务于最合适的地方?
Q:您最开始使用 AI 创作时对 AIGC 最大的设想是什么?时至今日呢?
陈抱阳:我读书那会的设想是希望 AI 能成为我的合作者,当时就写论文就是去写这个事情,是 AI 发展第一个阶段,AIGC;第二个阶段是 AI 驱动的交互,这种交互就类似大家小时候玩的 RPG 游戏,比如你今天出门,跟这个社会发生互动,产生动态交互,最终可能指向固定的结局,这就是 AI 驱动的交互;而现在,我觉得是 AI 发展的第三个阶段——用 AI 去构建一个生态系统。相当于,我们从最初的想象“AI 是否可以创造和想象”,转向了更深一层次的思考——“机器是否具有意识和意图”。
所以在今天 AI 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的时候,它已经是一个完全可用的工具放在那里,我认为不能停留在光是去设想的阶段。我作为实验艺术家,我希望 AI 能够做什么尝试那我就要去做,就像画家拿着笔,拿着颜料,面对一张画布的时候,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
我现在的想法是用 AI 做多智能体仿真,构建 AI 生态系统,艺术家设定这个生态系统的规则,这个系统里的所有角色和元素都是可以互动的,并且实现自循环、自驱动,当互动足够复杂的时候,我们作为观众无法完全预测他的结果,这个生态系统就接近真实世界了。这个就是多智能体仿真,它是社会仿真的一种。当 AI 达到这种程度,就真正符合了艺术家的想象:敢当造物主,敢去创世纪!
Q:您是否已经开始做 AI 多智能体仿真方面的尝试了?
陈抱阳:是的,我希望把多智能仿真放在中国传统故事的结构里。比如说女娲补天补的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可能补的是一个星际之门?如果说我现在给 AI 一个叙述的框架,让 AI 自己去模拟女娲补天,或者盘古开天这个故事的一个个事件和细节是否可以?这些都可以去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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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您见到最有趣的 AI+的案例是什么?
陈抱阳:一个是去年的斯坦福小镇,这个项目是一个小镇里面生活着 25 个 AI,它们在小镇里像人一样生活、工作、社交,甚至恋爱,每个智能体都有自己的性格和故事。AI 生活的城市,也有酒吧、咖啡店、公园、学校、住宅等场所供他们生活。生活在斯坦福小镇的智能体彼此联系,互相影响,它们的行为通过大语言模型驱动。
另一个是斯坦福小镇的升级版,为了更进一步实现 AI 的“西部世界”,Project Sid 项目组在 Sid 中加入了民主制度、社会监管、社会角色、等级制度、贸易、经济、宗教等丰富的元素。就像人类一样,AI 代理(AI agents)的心思更加千回百转,比如它们能在交流中透露自己的意图,分享自己的梦想;项目组还赋予了 AI 代理一种即时的思维活动,在这种思维下,智能体可以进行推理和反思,并实时生成或更改其原本的目标,以适应交互的变化。
策划制作
作者丨冻顶乌龙 科普创作者
受访对象丨 陈抱阳 中央美术学院科技艺术家
审核丨于旸 腾讯玄武实验室负责人
策划丨林林
责编丨何通
审校丨徐来 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