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知，皇上厌恶宜妃娘娘。
舒婉柔入宫那日，
他罚我跪在殿外听他和舒婉柔欢好。
他为舒婉柔夺走我心爱之物。
我被折磨到遍体鳞伤，生不如死！
他却说：“程十鸢，你怎么还不死！”
那时，他恨我入骨。
后来，他一身玄色衣袍，万箭穿心，
却仍想伸手揽我入怀：
“鸢鸢……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错了，那又如何？”
1
“哟，鸢鸢妹妹还跪着哪！”
天光微亮。
舒婉柔一袭粉色轻纱宫装，从殿内走出。
她的声音娇媚，脸上还带着红晕，
“妹妹怎的当真在这里跪了这么久？”
舒婉柔一边说，一边迈着小步走向我：
“你们这群不长眼的，还不快把宜妃娘娘扶起来？！”
没有楚胤泽的命令，宫人们都不敢动。
他一袭明黄色龙袍，站在舒婉柔身后。
只是瞥了我一眼，仿佛多看我一刻，便会脏了他的眼。
我跪得笔直，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嵌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鸢鸢妹妹，快起来。”
舒婉柔浅笑着朝我伸出手。
我掀了掀眼皮，只觉得累，不想理会她。
舒婉柔轻笑出声，俯身在我耳边低语：
“程十鸳，没想到我会回来吧？”
“很痛苦对不对……我还会让你更痛苦！”
她朝我伸出手，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她的动作。
舒婉柔强硬的往我的手中塞进一把匕首，然后迅速调转方向，朝她的腹部捅去。
我瞪大了双眼……
下一刻，舒婉柔用力一拽，我们二人一同跌倒在地。
“舒婉柔……你……”
我来不及继续说下去，被她用力按住手。
匕首只堪堪刺进她腹部一点，却深深划伤我的掌心。
痛意席卷而来，我咬着牙，不能言语。
鲜血染红了我们的宫装。
“啊……”
舒婉柔用手捂着肚子，痛苦的低吟出声。
明明伤得更深的，是我啊。
楚胤泽大步走来，紧张的将她拥进怀中：
“宣太医！快给朕宣太医！”
看到舒婉柔的伤，以及我手上带血的匕首。
楚胤泽脸色阴沉下来：
“贱人！”
楚胤泽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怒意。
“来人！宜妃程十鸢刺伤舒贵妃，给我把她拿下！杖责五十，幽禁于正阳宫！”
舒婉柔靠在他肩头，朝我挑衅的笑。
2
她抓住楚胤泽的衣袖，声音柔柔的道：
“别……皇上……”
“不怪鸢鸢妹妹……我进宫，她心中有怨，恨我也是理所应当……”
楚胤泽将她抱得更紧：
“她都把你伤成这样！你还替她说话。”
“乖，太医马上就到了！”
楚胤泽抱着她起身。
我眼眶酸涩，却强迫自己不要落泪。
至少，不能在他们面前落泪。
“我没有！”
我抖着手，倔强道。
楚胤泽脚步一顿，冷哼一声：
“你当朕是瞎了么？”
“程十鸢，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谎话连篇！”
我咬着唇，颤抖的手还在不断流血：“我没有！”
楚胤泽盛怒：
“好！你嘴硬得很！朕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来人，给我狠狠的打！”
说完，他抱着舒婉柔进了大殿。
我衣衫单薄，清晨的风吹得我摇摇欲坠。
“嗯……”
板子重重的落在我身上，我不受控制的发出闷哼。
泪水夺眶而出，我低下头去。
好累啊，
我不想爱他了。
楚胤泽安顿好了舒婉柔，又走出来。
他问我：“程十鸢，知错了吗？”
“我……没错！”
“是她自己……拿了匕首，故意……陷害我！”
楚胤泽在我面前蹲下身：
“你说她拿匕首自伤污蔑你？程十鸢，你到此刻了还想诓骗朕！”
“嗯？”
他轻挑起我的下巴，在触及到我的泪痕时，有片刻的怔愣。
很快，楚胤泽的脸上便露出讽刺的神情。
“程十鸢，你作出这副无辜可怜的样子给谁看？”
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痛。
手痛，头痛，身上也痛。
心，更痛……
楚胤泽捏着我的下颌：
“婉柔还同我说，只要你给她认错赔罪，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她温柔大度，不同你计较，你呢？！”
我苦笑出声：“呵。”
好一个温柔大度。
是啊，舒婉柔温柔大度，我斤斤计较。
她心地善良，我蛇蝎心肠。
重重的板子落在我后背，喉间涌上一阵腥甜，我忍住了。
又是重重的一板子落在后背，眼前瞬间一黑。
陷入昏迷前，我在楚胤泽的脸上看到了慌张。
他早已经恨我入骨，
还会因我昏迷慌张吗……
3
“娘娘，您好点了吗。”
一睁眼，便听到婢女禾禾哽咽的声音。
“我没事……”
“鸢鸢妹妹醒啦。”
舒婉柔人还没进门，柔媚的声音便已经传来。
我撑着虚弱的身体从床上坐起，平静的看向她：“你满意了？”
舒婉柔弯眉浅笑，挥手屏退了禾禾。
她迈着小步走到我的床边，伸手覆上我缠着纱布的手，脸上是癫狂的笑：
“还不够，程十鸢！”
“你让我失去的，我要你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你在意的，我通通都会抢走！”
“我要让你痛不欲生，不得好死！”
“你那么爱楚胤泽，有什么用呢？！他根本不信你哈哈哈哈哈哈！”
“自从三年前你出现在‘暖凤阁’那一刻开始，你和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她握着我的受伤的手，用力攥紧。
直到我的伤口裂开，鲜红的血又浸透了纱布……
我看着她疯癫的样子，心中只觉得悲戚。
曾经与我交好的婉柔阿姊，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
“皇上驾到！”
门外传来太监禀报的声音。
我抬眸看去。
舒婉柔松开手退开，换上了另一幅面孔：
“鸢鸢妹妹，你看，这是皇上赏赐给我的凤钗，我把她赠予你，你将那玉佩赠我可好？”
她从头上取下簪子拿在手上。
楚胤泽迈进来的同时，舒婉柔身子一歪，跌坐在地上，凤钗掉了出去：
“鸢鸢妹妹，我只是想同你换一块玉佩，你怎的这番态度对我？”
她抬起手，装模做样的抹着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泪痕。
楚胤泽将她抱起，怒视着我：
“程十鸢，朕还是对你太仁慈了！”
我抿了抿唇，朝他露出一抹浅笑。
他神色一怔。
“咳咳！”
我将怀中的玉佩取出，用未受伤的手拿着，轻轻摩挲了两下：
“她要的，是这块……”
“我最后的一点念想，你也要帮她抢走吗？”
楚胤泽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玉佩上，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接着，他整个人便像是被什么刺中了一般。
楚胤泽松开舒婉柔，朝我走来。
4
一转眼，我的手中已经空无一物。
“程十鸢，这玉，你不配！”
楚胤泽手执那枚玉，站在我面前，眸光森然。
他看我，如同看最下贱的娼妓……
他的脸和四年前的少年郎慢慢重合。
是了。
我不配。
那是一块上等的好玉，无比澄澈。
鸢鸢的图案，取意于我的名。
四年前。
楚胤泽还是太子时，曾受命去办理一桩贪腐案。
回程路上，他寻得一块上等玉石，亲手打磨成了一对鸳鸯的样式。
他将这玉赠予我时，曾说：
“鸢鸢，来日我登基，你为后，可好？”
“我知晓鸢鸢心中所求，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可惜，我生于帝王家……”
“若鸢鸢为后，弱水三千，我必只取一瓢！”
“这玉，你一块，我一块。”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君子一言九鼎，我必不负你！”
梧桐树下，少年郎捧着一颗真心递到我面前。
我甘之如饴的沉沦了……
如今看着他的眼神，我竟有些恍然。
“皇上，只是一块玉而已，不必为了我和鸢鸢妹妹动怒。”
舒婉柔上前，抓住楚胤泽的手。
她嘴角微微勾起，看我的眼神仿若蛇蝎。
“啊……我想起来了，这玉，还是皇上为鸢鸢妹妹亲手打造的，是我唐突了，”
“皇上的‘一腔真心’，鸢鸢妹妹不肯让也是人之常情。”
楚胤泽摸了摸手中的玉，看着我讥诮道：“朕的一腔真心，早就喂了狗！”
“她不配！”
我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是啊，我不配……”
“我怎么配得上这样的玉。”
“我怎能配得上九五至尊的爱呢？”
我的心，像是千百万根针同时扎进去。
细细密密的疼，从心口，一直蔓延至全身。
“楚胤泽……”
一滴泪落在掌心，我才惊觉自己已经哭了。
还是没忍住啊……
我再抬头看向他。
几年过去，他终究不再是那个少年郎。
我，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心口又开始疼，我也时日无多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你的真心喂了狗！我又何尝不是？”
“你可曾给我解释的机会！你可曾真的信赖过我？”
“你如此厌憎我，何不把我打入冷宫，眼不见心不烦！”
相看两厌，不如不见。
至少，人生的最后时刻，我还能给自己留点脸面。
“鸢鸢妹妹，快住口！”
舒婉柔挽着他的手，装模做样。
楚胤泽的瞳孔骤然紧缩，脸色阴沉。
“好，好得很！”
“既然这是你所求，那朕便满足你！”
“来人，宜妃言行无状，行迹疯癫，褫夺其封号，打入冷宫！”
我拖着虚弱的身体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双手交叠：
“臣妾……谢皇上隆恩！”
楚胤泽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搂着舒婉柔离开了。
舒婉柔还不忘回头看我一眼，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5
我已经住进冷宫整整一个月。
楚胤泽不曾来过，他仿佛已经忘了，世上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忘了也好……
我如今这副模样，并不想让他看到。
入秋了，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
我一身素衣，靠坐在门边。
因为没有好好休养，身上的伤一直未好。
只是如今，我早已习惯了疼痛。
舒婉柔又来了，她腰间坠着原属于我的那块玉佩。
“哟，鸢鸢妹妹赏雨呢。”
我站起身：“你还想如何？”
舒婉柔挥了挥手，她身后的宫女一拥而上，将我按着跪在地上。
她俯视我，目光阴噬：
“程十鸢，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魏子尘的忌日！”
想起那个温润如玉的人，我眼眶酸涩。
舒婉柔的声音尖锐刺耳：
“因为你，魏子尘与我退亲，我成了全盛京的笑话！”
“明明我们一同长大，我比你更先认识他！”
“他却说，他的心上人是你！”
“你都已经有了楚胤泽，为何要抢走我的子尘？！”
“他说喜欢你的琴音，我偏要叫你再也不能弹琴！”
“给我用刑！”
特制的刑具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夹住，宫女们用力拉扯两边的绳子。
我的手指，便如同被马蹄碾过……
“啊！啊……”
我哀嚎着。
舒婉柔看着我，脸上满是恨意。
“程十鸢，我待你如同亲姊妹！为什么你要抢走我的子尘！？”
“我……从未，同子尘阿兄……有过情意！”
我疼得浑身发颤。
“是吗？哈哈哈哈……”
“你们没有情意？他却为了救你去死？！”
“程十鸢，你对他没有情意，那他呢？”
“他为了救你，坠崖了！”
“他死了！”
舒婉柔挥挥手，我被放开。
她看着我已经被刑具夹得发紫的手指，毫不犹豫的抬脚碾了上来。
“啊！”
我不受控制的抬起头，
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
迷糊间，我仿佛看见了楚胤泽。
“你抢走了我的子尘，我夺走你的心上人，很公平，不是吗？”
“不过……他如今，彻底厌弃你了。”
“你知道吗？皇上为我描眉，同我一起赏花游园，对了，他还让画师为我们作画呢。”
我倒在地上，疼的浑身发抖。
他从前说，会与我一同做的那些事。
如今，他同别人做了……
心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啃噬感，我眼神迷茫，整个人哆嗦着。
“哈？”
舒婉柔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发出笑声，
“我倒是忘了，你体内还有蛊毒！”
“到今天，整整三年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南疆术士没有骗我。
三年之期一到，蛊毒发作，痛不欲生……
6
“程十鸢，你快要死了吧！”
舒婉柔收回脚，如同看蝼蚁一般的看着我。
眼眶倏然红了：
“你可别死太快……比起看你死，我更想看你痛苦的活。”
说完，她转身离去，裙摆从我手上轻轻拂过。
雨越下越大了，蛊虫啃噬着我的心。
我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心口处酥酥麻麻的感觉，很快被一阵剧痛淹没……
“噗！”
我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满地刺目的红。
是啊，
我快要死了。
死了也好，死了就彻底解脱了。
不用被人憎恨，厌恶……
“皇上驾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神志不清，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怎么回事？！”
“回禀皇上，程氏自从入冷宫后一直身子不济，方才忽然传出痛呼声，奴才进来查探，发现程氏吐血倒地，奴才不敢妄自处理，所以禀报皇上！”
我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费力的睁开双眼。
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我眼前，那靴子侧面用金线绣着一对极小的鸳鸯。
那年楚胤泽生辰，我亲手缝了这双靴子送他。
“咳……咳……”
第一次毒发已经过去，我依旧忍不住咳嗽。
又是一滩血落在我身上。
我此刻的样子一定十分可怖，不然楚胤泽怎会用这样骇人的神色看着我。
他眼底发红，唇角微微颤抖：
“来人！快来人！”
“宣太医！宣太医！”
楚胤泽抖着手将我扶起：
“鸢鸢……鸢鸢……”
我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像是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一样。
他却毫不顾忌的将我拢进怀中。
虚弱的我跌进温暖的怀中，立刻便陷入了昏迷。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乾清宫。
手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
我从床上起身，艰难的往外走
楚胤泽就在不远处批阅奏折。
看到我，他的脸色瞬间阴沉。
楚胤泽将手上的笔狠狠一扔，走到我面前。
然后抬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程十鸢，你好得很！你竟敢自戕！”
自戕？
“既然想死，怎么不早点？！嗯？”
“程十鸢，你怎么还没死？！”
“有时候我真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我被他掐的喘不过气来，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我少年时的爱人，问我为何还不死……
“皇上，我才刚出去一小会儿，怎么又动怒了？”
舒婉柔身穿紫色宫装，梳着我常梳的发髻，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
“太医说了，不能刺激鸢鸢妹妹！”
她走到楚胤泽身边，试图阻止他：
“皇上消消气，喝口茶，再慢慢和鸢鸢妹妹说。”
楚胤泽目光阴戾，手上的力道半分不减。
“皇上……皇上……”
李公公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跪趴在楚胤泽脚边：
“魏……魏小侯爷……求见……”
‘啪’的一声。
舒婉柔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