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开会中途，秦明接二连三打电话，手机在我兜里颤个不停。

好不容易挨到休息时间，我拐出会议室回拨过去，迎来秦明一阵咆哮：“干啥不接电话？我爸在镇上派出所，你赶紧去处理一下。”

“又犯啥事了？”我哆嗦着嘴问，这不省心的公公，又惹祸了？

“我哪清楚？你赶紧去。”语音刚落，电话那端传来“嘟嘟”声。我捏着手机愣了半响，转头向主管请假遭到一记白眼：就你事多。

秦明前日出差，得三日后回来。我马不停蹄赶往镇上，开了近四十分钟车。一进派出所，我见坐在角落的公公讪笑着站起，光脚趿着灰拖鞋，裤脚挽到大腿，沾满了黑泥，就连满脸折子缝里也是泥。我皱紧眉上前问出啥事了？

一个民警问了我身份，说公公煽动村民哄抢村里的鱼塘，拉扯中导致鱼塘主人腿摔伤。公公耷拉着脑袋杵在一旁，嘴里念念有词，离得近的我听后火冒三丈，他居然有脸埋怨鱼塘主小气。

按捺住怒火，我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跟鱼塘主老婆赔礼道歉，承诺承担医院费和全部损失才算完事。

幸亏鱼塘主老婆见到乡里乡亲没追究，否则公公滋扰生事至少得关十五天。

办完手续，公公一溜烟跑出派出所，嘴里念叨“晦气”。

我紧跟其后，喊了句：“爸，你占便宜的毛病就不能改改？”

公公回头瞪我一眼，怒喝道：“别说那么难听。什么占便宜？别人不要的，多的东西拿点有啥关系？”

还真是冥顽不灵。

我捂着额，太阳穴突突跳不停。占便宜这事儿早已深入公公骨髓了，幸亏秦明没遗传上。

只是秦明对他爸占便宜这事儿理解有些偏差，他说是节俭。

送公公回家，我返回市里，途中给秦明说了经过。秦明沉默了几秒，说是小事。

小事？为点小鱼小虾弄伤人进派出所了还是小事？我无语了。

02

三天后秦明回来，公公的事已完结了。我赔了医药费和鱼塘损失三万块。三万，不知要买多少鱼虾了？之前，公公经常会提点鱼虾送来，说是村里池塘边捡的。我说了他无数次，那是别人养的，别尽想占便宜。

可公公不听，照捡不误。这次趁别人打捞，煽动村民跳下池塘抢，还伤了人。

听完我的唠叨，秦明眼中闪过一道光，说：“要不把爸接来同住？”

这一提议惊得我合不拢嘴。

不是我排斥公公，而是不敢跟他生活。

记得初登公公家门，好好的四合院落，硬生生折腾成垃圾堆。生锈的铁棍，断了的木材，缺角的砖头，塑料瓶、破瓦罐……别人敢扔，公公就敢捡，当宝贝般堆得满院都是，引得苍蝇蚊虫乱飞。

秦明解释公公节俭惯了。

当时的我，真的挺体谅公公。毕竟秦明十岁婆婆病逝，公公既当爹又当妈把秦明拉扯大，其间的辛酸不足以为外人道。

那天饭桌上，我尝了块水煮鱼，腥中带点臭，连辛辣味都压不住。公公夹了块塞入嘴，津津有味的嚼着，还说：“这鱼足有四斤，鱼贩嫌死了要扔，幸亏我眼明手快捡了回来。”

我一听脸煞白，难怪变味了，喉咙发紧差点呕出来。秦明见状递给我一杯水，示意我咽下去。我忍着恶心，在公公期待和秦明担忧中硬生生吞下那块鱼肉。

从那之后，我落下后遗症，一见餐桌上有鱼，满嘴就泛起那股子腥臭味。

随着跟秦明交往结婚，我越来越了解公公。他不光捡废铜烂铁，吃进嘴的东西，像快病死的鸡鸭鱼也捡。

所以，一去公公家，我只吃素。

我劝公公，给他讲道理。可公公一拍胸脯说身体好着呢，没事。秦明也不嫌吃得有滋有味。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公公同住。

“不行，老人生活习惯跟年轻人不同。”我断然拒绝秦明，不替自己着想，也得替女儿着想。

虽然女儿由我妈带在娘家，可周末要回来。三岁大点孩子哪懂什么，万一被公公喂了不该吃的后悔莫及。

显然秦明不死心，继续游说：“住一起可以管管他，免得惹事。加上马上要交房，爸可以帮我们盯盯装修。”

思前想后，我妥协了。

与其让公公远远呆着惹事，还不如逮眼皮下搁着。我跟秦明都忙，新房装修得有人盯。

更何况，公公经过鱼塘事件，该长点记性了。

03

公公一来，我就跟他约法三章：一不能捡垃圾，二不能捡鸡鸭鱼，得去市场和正规超市买，三不能占别人便宜。

公公乐呵呵的应着，说再也不会因小失大了。

见公公严肃的保证，我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一个月后新房钥匙到手，我选定一家装修公司。谈装修，谈价格，签合同……之后装修跟进的事，一直由公公操心。

公公入住这段日子，我忐忑的心渐渐落下。他每次去附近的大超市买菜买肉，回来把小票放在餐桌，有意让我瞧见。饭菜也没异味，色香味俱全，解决了我们的后顾之忧。

周末女儿回家，公公一把托她上肩头去公园，爷孙俩玩得乐不思蜀。

秦明悄悄跟我叨叨几次：“看吧，我的决定多英明。”

我的心彻底踏实了。

装修之事也就安心交给公公了。

公公尽职尽责，装修工干活他就去，下工他才回家。风里雨里一个半月，房子装得七七八八了。我去看过几次，风格进程都跟合同相符。

可一天，我接到装修公司经理电话，让我立马去一次，否则停工。我心急火燎赶去，见工人围坐在阳台抽烟，公公急得脸通红，嘴里嚷嚷：“你们是来干活的，不是来享受的。”

经理见我来了，从卫生间出来，气急败坏的投诉公公：“我装了上千套房子，还没见过你公公这样的。”哼哧哼哧喘着粗气说公公不懂装懂，指手划脚害工人罢工。

装修期间，公公拿着原材料货比三家，见装修公司材料贵整日哼哼叽叽，贴阳台的地砖他觉得没毕要用贵的，死活要求装修公司换。惹毛了工人罢工，装修公司经理出面处理，他连别人一起骂。

忍无可忍经理找我商量。

公公凑近跟我说：“小薇，他们太吭人。十几平米的地砖要三千多，你算算多少钱一平？”

我心咯噔一下，是有点贵。

经理抹抹额上的汗解释：“阳台要防水得贴好点的。”

公公哼一声一脸不屑，我也觉得中间水份过大，重心偏移向公公。一番商量后，阳台地砖造价降了一半。

小风波过后，余下的装修还算顺利。

04

新房空置半年后，我们打算年前搬家。

一天女儿跟公公回家后一直手舞足蹈，说新家好多漂亮花花。我瞠目结舌，那边房子空着，哪有花。

一问女儿奶声奶气的回：“爷爷在公园拿的。妈妈，我们把公园的花花全搬回家好不好？”

我暗道“不好”，公公恐怕又故态复萌了。

把女儿送去娘家，我绕道去了趟新家。果然，窗台阳台上摆着大大小小十几盆花，红的黄的开得正盛，正是公园里的花。

回家公公正备晚饭，我质问他干啥偷公园的花，还带女儿一起，言传身教孩子以后学坏怎么办？

公公梗着脖子冲我嚷嚷：“不是偷，是拿。公园那么多花，不要白不要？”

公公理直气壮的态度气得我浑身哆嗦，看来我高估他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门开了，秦明见我阴沉着脸坐沙发上，挨过来询问。听完我的控诉秦明笑了，说凡事得循序渐进，公公已经变了很多了。

我可不这么想。

第二天，我办了张新卡，请男同事冒充公园管理处给公公打电话，说公园有监控，清楚看到他把花搬走，若不还回去就报警。

电话里公公吓得够呛，连连说别报警，保证把所以花还回去。

下班我又绕去新房，花没有了，只留下星星点点的泥土。

我想让公公明白，占便宜没好下场，但愿他能懂。

腊月初八全家喜气洋洋搬新家，一切安顿好。我去花市挑了几盆七里香摆阳台。可能浇多水了，水流在地砖上，我一时没在意。

十几分钟后，门铃响了，楼下邻居投诉我家阳台渗水。我跟下去一瞧，顶上一大片水渍。

公公一听装修出问题，炸了，电话里要求装修公司返工。

说实话，我心里埋怨当初公公更换阳台地砖之事。若用装修公司提供的地砖，或许不用再次返工。

可公公凭着一股无赖劲，硬是磨得装修公司重新返工。

05

第二天，我开门上班，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人，一身蓝色工装，手提工具站在门口，一手举在半空正准备敲门。

年轻人一笑：“姐，我来……”

“我知道，进去吧。”我着急出门，打断了年轻人的话。

心想秦明在家，公公在家，两个大男人盯着返工没啥大问题。

中午，我跟几个同事在单位附近餐馆吃饭。秦明打电话来，哭腔中透着害怕：“老婆，出大事了。家里死人了。”

我手一滑手机哐地掉桌上。

谁死了？

我赶紧捞起手机，机械的凑近耳边，颤着声问：“出什么事了？”

“你快来医院吧。”秦明憋了半响大吼一声，震得我心慌意乱。

我烦乱地把手机塞包里，拜托同事帮忙请假，出门上了辆出租去医院。

走进急诊室，秦明蹲在墙角，双手抓扯头发。公公瘫在他旁边的按摩椅上，双眼空洞。

“到底出啥事了？”我吼道。

秦明跟公公好好的，到底谁死了？

难道是……我心底打了个寒颤如坠冷窖。

砰地一声急诊室门开了，医生朝秦明摇头叹息，透过开合的门缝，我瞅见白布盖着一个人。“我的儿啊，儿啊……”凄厉的哭喊声由远渐近，我转头见一个微胖的妇人踉踉跄跄冲来，穿过门扑倒在那团白布上。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把揪起秦明，拳头一挥，秦明闷哼一声嘴角流出血丝。我心一紧上前阻止，秦明一把扯我到他身后，脸上又重重挨了一拳。

警察来了，制止了一切。

秦明跟公公被带走了，我脚步虚软的跟着。

死的人居然是装修工，早上跟我一面之缘的年轻小伙子。半天时间，究竟出什么事了？人怎么死在我家里了？

一个个疑问在脑袋里回旋，我眼巴巴叮嘱出租司机跟上警车。

06

一桩蹊跷的命案，居然是公公拿来的一瓶水。

随着公公的交待，加之警方调取物业公司监控录像，真相浮出水面。装修工返修阳台时，秦明去超市买菜，公公抽点时间去物业公司办门禁卡。之后，他去找物业经理可人不在，见桌上有瓶矿泉水，满的。公公顺手牵羊了。

回家他顺手搁在阳台，装修小伙渴了大喝一口，察觉味不对可已咽下，紧接着腹痛恶心，疼得在地上打滚。

公公吓惨了，赶紧联系秦明送医院。可人没抢救过来死了。

公公顺来的矿泉水是松香水，是物业公司准备为小区地面消防栓重新刷漆调漆用的。

警方通过尸检，参考案情调查确认装修工因口服“松香水”中毒死亡，认为案件属于意外事件，没有犯罪事实，不需要追究刑事责任。

公公一听嚎啕大哭。

逃脱刑责，可死者家属把公公和物业告上法庭。物业承担未尽管理不善承担30%责任，公公承担70%，需赔偿60万给死者家属。

这段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听到赔偿金额头脑一片空白。

我跟秦明都是工薪阶层，也无山可靠。五年前租房裸婚，好不容易拼了套房，才住进几日闹出人命，还背着几十万的债务。

秦明红着眼苦求我卖房。的确，房子卖了够赔偿，可一家子又住哪里？他提议一家子先搬去我娘家缓缓。公公也一旁附和。

可我怕了，真心怕了。

公公占便宜居然闹出人命了，他责怪最多的是物业经理把松香水摆在桌面，害他以为是矿泉水。

秦明冲公公发火：“以后再也不能惯着你这毛病了。”细听之下，我惊了一身冷汗。

原来，公公一直没改，秦明睁只眼闭只眼瞒着我。公公每天去超市转悠，捡别人不要的小票糊弄我。实际上他买的仍是临过期或别人不要的菜。

我心灰意冷，跟秦明提离婚，房产一人一半。正因秦明纵容，公公占便宜的心思越演越烈，一发不可收拾。我努力过，可仍叫不醒睡着的两个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