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眼见又是一年，家家户户门前晾晒起腊肉、香肠，把一袋袋的瓜子、花生、糖果往家里提，6岁的孙女倩倩仰起头，笑道：“奶奶，我也想吃糖。”
这话一出，8岁的大孙女丽丽，还有4岁的小孙子龙龙也跑过来，围着张兰芝要糖、要新衣服。
张兰芝把手里的扫把一丢，没好气地说：“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要吃要穿找你们妈去。”
一想到三个孩子的妈，她的儿媳妇林芳，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恨得牙痒痒！
天底下哪有这样狠心的妈？丢下三个孩子三年，不闻不问。一个人在外面潇洒快活，连过年都不回来。
三个孩子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特别是小孙子龙龙，林芳走的时候，龙龙才刚过周岁，唉——造孽呀！
三个孩子见她那么凶，嘴一撇，一个哭起来，另外两个紧接着就哇哇大哭，声音震耳欲聋。
张兰芝更气了，哄都懒得哄，一屁股坐在扫把上唉声叹气。
干活回来的李贵见此情形，叹息道：“又怎么啦？你又惹他们哭。”
张兰芝抬头，眼圈红红地吼道：“一天天的，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找我要糖要新衣服，我找谁去？妈不像个妈，爸不像个爸，把三个孩子往家里一扔，都撒手不管！这个年，没法过了；这个家，没法管了。”
李贵走过来问：“怎么？李峰今年也不回来。”
张兰芝揉揉眼睛，哽咽道：“嗯——他说今年钱难挣，来回一趟路费都要花两三千，就待在厂里。你看，就给转了3000，让我们几个过年。”
她气愤地把微信转账给李贵看。
李贵叹一口气说：“怪谁啊？怪来怪去就怪你！”
02
张兰芝看看哭哭啼啼的孩子，再看看一脸无奈的李贵，想起儿子李峰的话：“妈，都怪你。不然，林芳不会走，我也不会——家不成家。”
泪水顺着张兰芝的眼角滚落，在寒冬里，像冰渣子滑过她的脸庞。
难道她真错了？
她20出头嫁给李贵。李贵有三兄弟，他是老大。
记得她刚进门那会儿，婆家是真穷啊。四间破败不堪的茅屋，公婆一间，她和李贵一间，两个叔子一间，剩下那间又是厨房、杂物间，又是吃饭的地方。
婆婆也不提分家。
张兰芝要负责一大家子的吃喝。鸡刚打鸣就得起床做早饭。
所谓的早饭就是削两个红薯，和着玉米渣、少许大米熬一锅粥，再捞两根泡萝卜切好，当下饭菜。
然后，她还要喂院里的鸡鸭，扫地、抹灰、洗衣服。等大家吃完饭，还要跟他们一起下地干农活。
她整日整日忙，婆婆还挑剔，说她这儿没擦干净，那没洗干净。
她忍不住跟李贵抱怨说：“我没嫁进来之前，你们家就不吃饭了？怎么我嫁进来，里里外外的活全落在我头上了？”
李贵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哪家哪户不是这样过的？娶媳妇回来，不就是替我妈分担，照顾全家人吗？”
这话堵得张兰芝哑口无言。
是啊！在她们那个年代，所有的媳妇都盼着熬成婆婆的那一日。
后来张兰芝生了儿子才十天，就像平日一样操持家务，下地干活。
婆婆就帮她看看孩子。
幸亏没过多久，两个叔子外出打工，见家里穷，怕娶不上媳妇，就去当了上门女婿。
随着李峰一天天长大，公婆的身体也出了大问题。
李贵要外出挣钱，是她扛起了所有，任劳任怨伺候公婆到身故。
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能喘口气了。
03
但是好景不长，李峰顽皮捣蛋，成绩不好，经常被请家长，高中毕业也没考上大学，就跟人学做水电工，也算有糊口的本事。
张兰芝只盼着他能早日成家，给她生个大胖孙子，传宗接代，也算对得起李家列祖列宗了。
她盼着熬成婆的那一天，也能享享清福。
在李峰22岁那年春节，他领回来一个文文静静的姑娘。
她就是林芳。
林芳家在外省，家里还有个哥哥，早已娶了媳妇。林芳跟李峰在同一个城市，她在服装厂打工，也不知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张兰芝只知道两人谈了半年。
来的时候，林芳给她买了件牌子的羽绒服，给李贵买了件皮衣，还有些营养品，水果和牛奶。
李峰一直夸林芳能干、贤惠、踏实。
张兰芝对林芳第一印象还是挺不错的，嘴巴很甜，也很主动进厨房帮着洗菜、切菜，地上哪里脏了，也会拿起扫帚扫干净，是一个眼里有活的姑娘。
吃饭的时候，她了解到林芳父母也是在家务农，闲时会出去打打零工，跟自己家情况差不多。
她越看林芳越满意，就问起林芳老家彩礼的事。
林芳笑笑说：“我们那儿一般就6至8万吧！可我家不同⋯⋯”
林芳停了停，张兰芝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04
见张兰芝一脸紧张，林芳赶紧摆摆手说：“阿姨，别误会！我爸妈说了，只要李峰真心待我好，彩礼什么的不谈。”
“真的？你父母真是通情达理的人！”张兰芝脸笑得像朵灿烂的菊花。
随后，张兰芝紧锣密鼓地张罗李峰的婚事。
婚礼那天，她第一次见到林芳的父母、哥哥嫂子和几个近亲，都是一些朴实，又通情达理的人。
林芳妈眼泪汪汪地拉着她的手说：“亲家母，我女儿嫁这么远，我实在不放心。她在家里是被我娇惯着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包涵，慢慢教教她。”
张兰芝连声回应道：“你放心，从今天起，芳芳就是我的亲闺女，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结婚后，林芳就没外出打工，李峰也在附近做一些水电活。
林芳是一个勤快人，早起做好饭，让李贵和李峰吃好后再出门，然后打扫屋子，喂鸡喂鸭。
一下子，张兰芝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很多，她终于体会到由媳妇熬成婆，苦尽甘来的幸福感了！
林芳可以说对她言听计从，非常尊重她这个婆婆。
半年后，林芳怀孕了。
她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真把自己当皇后了，说怀孕嗜睡，没办法早起做饭；闻着鸡屎鸭屎的味道想吐，也不喂鸡鸭了；扫地弯腰太久，腰疼⋯⋯反正，她是一丁点儿活都不想干了。
所有的活又重新落到了张兰芝头上，她心里觉得十分憋屈。
05
她私下跟李贵抱怨：“看看林芳，这都还没有显肚，就这么娇气。再等几个月，是不是要我把饭给她喂进嘴里啊？想当初我怀李峰，要生了还下地干活呢。”
李贵嘿嘿一笑：“现在哪能跟以前比啊！林芳这个儿媳妇，在这个村子里算顶好的了。她怀孕人不舒服，你就多担着点。”
见李贵偏袒林芳，张兰芝更不高兴了。
她又跑去跟李峰念叨：“峰儿，你媳妇是真不舒服，还是装的，不想干活？女人怀孕哪有那么娇气？想当初我怀你，从早忙到晚。直到你出生，才歇了几天。”
李峰皱着眉头说：“妈，你别胡乱猜测。林芳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的人。她不想干活，肯定是身体不允许。”
又在李峰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张兰芝更窝火了。
这还没生呢，家里两个男人就向着林芳。那她熬了几十年才成婆婆，还没享受几天，就要从天堂跌落谷底，哪受得了？
趁李贵与李峰外出干活时，她看着林芳坐在屋檐下，故意把鸡撵得满院跑，然后指桑骂槐地吼：“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别以为你会下蛋就了不起！是只母鸡都会下蛋，不听话我照样宰了你。”
她也不知道林芳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只见林芳笑看着她说：“妈，你跟鸡置什么气呀？它懂什么？”
张兰芝一下焉了。
06
后来，张兰芝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地说：“林芳啊！女人怀孕多大点事啊！我当年怀李峰，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没叫半句苦。”
这会儿，林芳脸色难看。
她好似明白了，张兰芝整日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是嫌她怀孕就不干活了。
自从这次说开之后，张兰芝发现，林芳有所改变。
虽然林芳还是爬不起来做早饭，但也会捂着鼻子喂鸡鸭，拿着扫帚扫地，扫一会儿，歇一会儿。
张兰芝心里直乐，看来，她的说教还是有些成效。
直到林芳生下大孙女丽丽，她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
谁不稀罕大孙子啊？
于是，林芳做月子时，她总会提醒几句：“芳啊，多吃点，养好身体，给丽丽添个弟弟！”
她也不知道林芳心里怎么想的？把丽丽抱在怀里，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之后，林芳一边照顾丽丽，一边做家务，有时跟她去菜地忙活。
再后来可以生二胎，张兰芝整日盼着林芳给李家添个孙子。
可等来等去，又等来一个孙女。
张兰芝大失所望！
这会儿，与她同龄的老姐妹见着她，总会调侃几句：“老张，你儿媳又给你添了一个孙女。家里两个千金，就是两个招商银行，羡慕死人了。”
她能听不出，这些都是反话吗？心里又气，又怨林芳不争气！
07
每天在家里，张兰芝一听到丽丽和倩倩的哭声，心中的怒火蹭蹭蹭往上冒，总是骂骂咧咧。
李贵私下劝她说：“你何必呢？两个孙女挺好的，长得粉雕玉琢，继承了李峰和林芳的优点。”
张兰芝斜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为了谁？还不是想你们李家有个传承。”
李贵见她执迷不悟，叹息道：“你别太过份！哪天把人骂走了，有你好受的。”
张兰芝对李贵这一说法嗤之以鼻！
她压根不信林芳会跑。首先林芳是远嫁，娘家在千里之外；其次一个女人有了孩子，一颗心时时刻刻都扑在孩子身上，怎么舍得丢下孩子？
何况，林芳有两个孩子，那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就这样，张兰芝看林芳越来越不顺眼，肆无忌惮地挑剔她。
林芳一句话也不反驳，沉着脸，抱着倩倩，牵着丽丽进房间。
张兰芝还不解气，在屋外骂道：“害！黑脸给谁看啊？连生了两个闺女，你还有理了？”
这种日子又过了两年，林芳这回总算争气一回了，给张兰芝生了个胖乎乎的孙子。
她笑得快合不拢嘴了。
看见李贵抱着孙子又亲又笑，眼里的喜悦藏也藏不住，她觉得好笑，不禁打趣道：“哟！谁说的孙女、孙子一个样，看把你乐成什么样了？”
李峰给儿子取名龙龙，有望子成龙之意。
08
家里添丁，大喜过后，张兰芝发现，光靠李贵和李峰两个人挣钱，要养活七口人，太难了！
龙龙胃口好，林芳的母乳不够，孩子饿得哇哇大哭。
张兰芝心疼极了，只得买奶粉给孙子喝。可奶粉几百块一桶，喝不了几天就见底了。
每天，家里的钱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往外流，张兰芝的心里很急。
她心里怨林芳肚子不争气，生到第三个才是孙子，又怪林芳连奶都不够，害得孙子吃不饱，买奶粉白白糟蹋钱。
墙角堆着的空奶粉桶，她见一次，就来气一次，用脚踢得哐哐响，骂道：“天天不挣钱，自己还不争气，把家里掏得精光，败家玩意！”
林芳抱着龙龙坐在屋檐下，冷漠地看着张兰芝，丽丽和倩倩害怕地紧挨着她。
“妈，不是我不想挣钱，而是三个孩子离不开我。”
“借口！我看是你享福享惯了，不想出去挣钱。反正也不用你喂孩子，我可以看着，丽丽可以带倩倩。”张兰芝不以为然地说，
林芳愣了半晌，不可思议地问：“妈，你想什么呢？丽丽才4岁，能带2岁的倩倩吗？”
“怎么不能？不是还有我吗？”张兰芝口气生硬地说。
林芳没有说话，抿紧唇，抱着孩子进了屋。
张兰芝气得要死，每次都是这个死样子，说不过就跑！
09
张兰芝心里憋着气，整日对林芳指桑骂槐。
在龙龙周岁那日，李峰给孩子办了个抓周宴，就请了最亲的几个亲戚，他大姨、二舅、三舅。两个叔伯在外地回不来。
林芳一大早就在厨房忙碌，张兰芝抱着龙龙招呼客人。
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张兰芝见还有两道菜没有下锅，顿时怒火中烧：“林芳，这都大中午了，菜怎么还没弄好？你是不是又偷懒了？看看你，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张兰芝完全不顾亲戚在场，一点儿也不顾忌林芳的颜面，大声喝斥。
李峰听到动静进来拉她，说：“妈，你少说两句，今天是龙龙的周岁。林芳一个人忙了很久，晚点吃饭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自家人。”。
张兰芝见李峰当面驳斥她，下了她的面子，更加生气了：“你、你就帮着这个吃闲饭的吧！”
此时，突然哐咣一声，只见林芳把手里锅铲一扔，泪流满面道：“妈，说话要凭良心！我一天到晚带三个孩子，又要做家务，又要下地干活，怎就吃闲饭了？”
张兰芝从未见林芳顶撞过自己，愣了愣。
亲戚怕场面失控，又拉又劝把张兰芝弄出厨房。
那一天，气氛别提多别扭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芳就收拾东西走了，说要出去挣钱。
张兰芝以为林芳跟自己置气，还跟着阴阳怪气说了两句：“林芳，别让我看不起你！”
她认为林芳只是赌气。作为一个母亲，林芳怎么可能舍下三个孩子？
可林芳真舍下了！
三年了，她除了打视频看看三个孩子，一次都没有回来过，钱也不给。
最难熬的是过年，村里人一见她就戳她的肺管子，问：“张大姐，你媳妇又不回来呀？看看你，把那么好的媳妇作走了，自己多受罪呀？”
是啊！她要照顾三个孩子，要做家务，要忙地里的活，连一个好觉都睡不了。整个人苍老了十几岁，还要被李贵、李峰父子埋怨。
她熬了几十年，终于熬成了婆，以为可以享清福，怎么是这样的结局呢？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