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人：陈菊香，73岁（文中名字均为化名，勿对号入座）
我出生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风景秀丽，但村民普遍很穷。
那个年代，流行多子多福。我父母也不例外，给我添了两个妹妹，两个弟弟。
如此一来，作为家中长女的我，不但要操持家务，还要照顾弟弟、妹妹，根本无法上学。
那时也没觉得有问题，哪家哪户不是这样过的呢？大人在外劳作，大孩子带小孩子。
不知不觉间，我到了适婚年龄。
父母把我嫁给邻村的何二。何二在家排行老二，还小我三个月，瘦高瘦高的，相貌堂堂。
我心里说不上喜欢，也说不出不满意。
可能从小习惯了听父母的话，他们叫我往东，我不会往西。总归我相信一句话，他们不会害我！
唯一令我不满的是，婆婆太过霸道！
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老大何成结婚两年，媳妇肚皮不争气，一直未有出。婆婆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地骂妯娌，骂的那些话——啧啧，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这对刚晋为新媳妇的我来说，冲击太大了。
当时就认定，生孩子是已婚女人最重要的一件事！
刚结婚三个月，我就怀上了。
婆婆知道后，专门买了一串鞭炮庆祝，说我是何家的大功臣！
十月怀胎，我生下大儿子何瑞。
两年后又生下二儿子何天。
紧接着像开挂似的，接连生下三女儿何莲、四女儿何梅和五儿子何林。
五个孩子一天天长大，满院子地跑，别提多热闹了。
而何成家只有一个女儿何娇。妯娌简直把她当个宝贝疙瘩，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妯娌还进城买了房，送何娇学舞蹈，上最好的幼儿园，像个小公主。
反观我的五个孩子，像个泥猴子似的。
可婆婆却不屑地说：“呸！闺女迟早给别家的，儿子才是自己的。以后老了，你肯定比她幸福，三个儿子争着抢着养你。”
那会儿我也跟着傻乐！
可养五个孩子哪里是件容易的事？为此，何二跟着村民外出打工，在工地当小工，挣点辛苦钱养家糊口。
我除了忙活五个孩子，还要下地干农活。插秧割麦，一年四季难得歇息一下。
才三十出头就被晒得皮肤黯黑，粗糙，看上去像四十好几的人。有时候甚至忙过午饭点，还舍不得地里剩下的活。
总想着坚持坚持，等干完了再回去。长此以往，我熬出了胃病，白头发也一茬又一茬地长。
大儿子何瑞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就出去学理发。我心想有一门手艺也好，饿不死人。
后来二儿子何天也是如此，无心学习，去了一个汽车修理厂学修车，整日把自己弄得臭气熏天，满身油污。
两个女儿更别提了，成绩一塌糊涂，去学做衣服。
小儿子何林还很羡慕哥哥姐姐，也不想上学，说要去当厨师，挣大钱。
等他们一个个长大、结婚，各自有了家庭。
先是老大何瑞带着媳妇离开家，去城里租房住，说要努力挣钱，将来买套房，给孩子创造好点的条件。
紧接着老二何天也搬了出去，谈了个外地姑娘，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
随后两个女儿陆续出嫁。
家里越来越冷清。
又过了两年，小儿子何林去城里饭馆当厨师，基本不怎么回家。
等三个儿子有了孩子，我在各家轮流转，帮三个儿子带孩子。老大两个儿子，老二两个儿子，老五儿女双全，我累得腰酸背痛，显得人更老，更憔悴了。
终于，孙子孙女们一个个长大了。
我又回到了家里，种种地，养养鸡，操持我与何二的生活。
这些年，何二挣钱，勉勉强强给儿子娶了媳妇，他就认为自己功不可没，吹牛说：“家里五个孩子，全靠我挣钱养大。”
从那以后，不到五十岁的人，再也不愿去挣一分钱，整日整日在村口的茶馆打牌、喝茶、吹牛。
地里的庄稼，他看也不看一眼。
家里没钱他也不管。我只得种点菜拿到市集去卖，赚点钱。
就这么又过了十几年，我七十多岁，儿子女儿五十多，孙子孙女也结婚生子了。
在我73办岁的那个夏日，我去菜地锄草。天很热，蝉鸣声声，没有一丝的风。我看着还有小半块田，心想干完再回去。
直到自己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快1点的时候扛着锄头往家走。谁知一阵头晕眼花，眼前一黑，一头栽在路边。
幸亏被村民发现，去茶馆叫来何二，紧急把我送去医院。
人虽然救活了，但我中风了，导致我瘫了。
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赶到医院，围着我愁容满面，低声商议着该怎么？
老大何瑞说：“我二儿子的孩子才两岁多，儿媳妇又要上班，离不得人，我要给他们带孩子。唉——大儿媳又马上要生二胎了。你们大嫂在大儿子家照顾着，哪里有空管妈呀？”
老二何天也说：“大哥，我更没时间了。我在别人家当上门女婿，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又要带孙子，又要伺候卧病在床的岳父。唉⋯⋯”
老三何莲红着眼圈说：“我的命最苦，嫁了一个好赌的老公，把家里输得精光！一个儿子跟他混账爹一模一样，气跑了儿媳妇，留下一个六岁的孙女。我这么大年纪，还要四处打临工，替他养孩子。呜呜⋯⋯”
老四何梅抹了抹眼睛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虽说儿子争气，有本事，跟儿媳妇和和睦睦的。可老李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占齐了，一不小心就往医院跑。唉，我整日绕着他转，都忙不过来了。”
老五何林看了我一眼：“要我说啊！这事全赖妈。你们说说，这些年我们跟她好说歹说，叫她别管那点菜地，卖菜挣不了几个钱。呵呵，她偏不听，硬生生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烧钱不说，还耽误事儿。我也一样，没时间照顾她！”
我看得见他们嫌弃的表情，听得见他们说的话，心里跟明镜似的，可就是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嗷嗷的声音。
何二见状，一跺脚说：“干脆，等你妈好点就回家，让村卫生院的李医生每天来给她挂点滴。”
五个孩子脸色缓和了，如释重负地表态，一切听爸的。
就这样，在医生的反对下，他们强行把我弄回了家。
偶尔，某一个孩子来看一下我，捂着鼻子，坐不了几分钟，就借口家里有事走了。
而何二呢？一日三餐给我喂几口饭，每天照旧去茶馆喝茶，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动弹不了，弄脏的衣裤床单，他直接换下丢掉，边做边骂：“你这个磨人精，年轻的时候把我兜里搜刮得干干净净，霸道得很。哼哼，现在落在我手上，想我对你好，没门儿⋯⋯”
这时，我已经能说出一两句话了。
可我什么也不想说！
我把钱抓得紧，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养大五个孩子。
可到头来，人人都记恨上了我。何二怨我把钱管紧了，他没钱跟狐朋狗友喝酒打牌。五个孩子怨我没给他们好的条件，让他们过得艰难。
后来，何二连在亲友面前装也不装了，甚至跟他们说，你们要来探病随时可以，门没锁。
而他自己，依然在茶馆里逍遥自在。
一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清新的风灌入，我定睛一瞧，是妯娌和何娇。
妯娌比我大两岁，77岁了。可人精神，很富态，笑吟吟地叫着我的名字，问我怎么样了？
我一下绷不住了，老泪纵横！
妯娌说前段时间，何娇带她出去旅游了，不知道我病了。这不，刚回来就来看我了。
我看着光鲜亮丽、精神奕奕地母女俩，这才知道婆婆以前错得多离谱。
而我的盲目自信有多可笑。
妯娌只有何娇一个女儿，花尽心思培养，孩子也争气，考上名牌大学。毕业后成了一个大学老师，又找了一个工程师老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何娇的儿子如今在国外留学，也是高科技人才，前途无量！
我虽生得多，但没一个成才，都自顾不暇，谁有空管我？
妯娌扫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屋子，目光落在墙角那堆脏衣物上。我顿时心慌意乱，那是何二早上扯下的脏床单和衣物，还没还得及去扔，散发着阵阵恶臭。
“唉——你五个孩子，就没一个管管你？”妯娌叹道。
“他们、他们忙，都有一家人。”我苍白地辩解着。
何娇一听面有怒气，说：“再忙，自己的亲妈总要管吧！你都这样了，他们忍心吗？”
我心里一震，是啊！我都这样了，还有多久可活啊？他们怎么就不能抽点时间陪陪我，跟我说说话也好啊。
“唉——活了一辈子我算是想明白了，养孩子啊，不是养多养少，养男养女的问题，而是要好好教育。百善孝为先，这句话一点也没错！”妯娌看着我，眼底闪过一抹同情。
我清楚，她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可惜，我已是风烛残年，油尽灯枯了，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已经晚了。但愿看到我这个故事的朋友有所感悟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