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让我去评今年的“最美农技员”,我拒绝了,在一群四五十岁的资深农技员队伍里,我的存在过于显眼包。
低调,低调,农业产业需要我这样低调又有实力的新农人,等明年的新西红柿种成功了,再给我颁奖也不迟。
——《段怡日记》
“我那块地不太行,之前种的玉米都没长好,我今年全清了。
“大队今年准备建设高标准农田,正好我那片地就在里头,我打算用食用菌种植的废弃菌包沃土,看能不能先种点快生菜养一下地。
“对了老师,您之前说的那个羊粪,给我个联系方式吧,回头我也去买点。”
“哐哐哐”,发动机的声音随着一辆“大家伙”渐近。
区农业农村局门口的保安从门卫室探出半个身子,就看见一辆红色的小型拖拉机停在门口,驾驶座上坐着个年轻的姑娘,正举着手机打电话。
她看见保安,立刻站起了身,叫道:“师傅,开门让我进一下吧,我来开会的。”
随后又冲着电话里说了句什么,挂断了电话,朝保安师傅咧嘴一笑,“安渡街和平大队的,是陈主任给我打电话让我来的。”
保安将信将疑,用座机给农技科去了通电话,得到了确切的回复,才从门卫室走出来,仰着头对段怡道:“你这车不能停进去啊,里面没位置了,拖拉机太大了。”
“那我停哪儿?”段怡看了眼农业局院子,可怜巴巴的一小片停车场,就剩角落里那么两三个停车位了。
她今天是直接从地里出来的,没想着回去换车,这会儿倒还搞麻烦了。
保安师傅四处看看,抬手一指:“旁边,那棵树看到没有,你就停那里,我给你看着。”
“这能行吗?”段怡一扭头,就看见那挂着区农业广播电视学校的牌子门口,正停着一排车,还有不少车正排着队往那边停。
瞧着这路边停车点火爆得很,段怡也顾不上能不能行了,“哐哐哐”启动拖拉机,一个甩头就往那边去。
和段怡几乎同时开到树下的,是辆黑色路虎。
两车相遇,双双踩了脚刹车。
下一秒,段怡俯下身去,敲了敲那辆路虎的车窗。
没一会儿,副驾驶的窗户就被人按了下去,段怡坐得高,只瞧得见对方的半张脸,线条平直流畅,很是周正。
段怡开口:“师傅……”
那人也朝窗边偏了偏,开口问道:“有事吗?”
段怡被拖拉机发动机的声音吵得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也没在意,只是用手比划了下距离,然后拔高嗓子道:“你离我远点,我这车贵着呢,我自己改造的农机,外头都没卖的,别擦碰了,保持安全距离啊。”
大概是她这番话实在有些出人意料,那人听罢愣了下,就这么一下,段怡一个丝滑倒车,把拖拉机稳稳当当停到了树边,熄火,下车。
经过路虎驾驶位这边时,她还做了个抱拳的姿势,然后把帆布包往肩膀上一搭,大摇大摆从路虎面前走过,踩着一双沾满泥巴的套鞋,走进了农业局的院子。
贺升就这样坐在车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瞄准的车位被一辆拖拉机占了去,自己只能孤零零横在路中间。
他看看那辆轮子上全是泥的拖拉机,又看看自己的方向盘,许久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车内音响传来一阵铃声。
贺升接通,有人在那头压低了声音问:“贺总,您到哪儿了?这边开始签到了。”
贺升仰头长叹一口气,撸了把额前的头发:“你先帮我签着,我在找停车位,马上到。”
贺升走进会场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农业影视协会第五次代表大会的主题在LED屏上亮着,角落里有个人猥猥琐琐冲他招手:“贺总……这儿。”
贺升朝着那边走过去,助理让出一个空位:“开始没多久,领导刚讲完话。”
贺升颔首,伸手拿过桌上摆着的会议材料,随手翻了一下。
这场会原本是要在广电那边开的,只是广电大楼最近在维修,就借了农广校的会议室。
整个会议翻来覆去就是在说广电下达扶持农业和影视,问在座的影视从业者们有没有想法。
这个会,原本不是贺升来。
只是他手里的电影项目受阻,意外空出了档期,又恰逢公司里另一个制片人离职,手里刚好有个农业的网剧项目,班底都组完了,结果“大管家”临时不干,合伙人就想让贺升来顶这个空。
贺升一直都是电影项目的制片,听到消息的时候差点没拔腿走人。
合伙人眼疾手快关了办公室的门,把人往里一堵:“别看不上网剧,现在网剧比电影挣钱。再说了,你就当放假,一个小言情剧,你随便盯盯,只要你答应,下半年历史剧《烽火》的项目我给你。”
贺升听见《烽火》,动作一顿,斜眼瞧他:“说到做到?”
合伙人举手表态:“说到做到。”
于是,贺升百般不情愿地接了这个农业和都市言情结合的网剧,亲自来农广校参加这个会。
会议很无聊,死气沉沉。
贺升听了半个小时就开始频频看手表,他的车还停在路边呢。
想起车,又想起那个开拖拉机的年轻女人,暗暗咬牙,一个拖拉机这么金贵,还能贵过他的车?要他说,那个女人就是想抢车位。
又过了半小时,贺升实在坐不下去,给助理吩咐几句,起身从后门溜了。
那辆黑色路虎就停在农广校的路边,车窗上赫然贴着一张罚单,他看着那张罚单,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拖拉机,实在是很不服气。
他站在驾驶座旁,刚准备开车门进去,就听见那道爽朗的女声由远及近。
“没问题,你有时间就去我地里看看,我最近在改造土壤酸碱度,太空番茄正好结果子,到时候给你们尝尝。对了,西瓜也熟了,保甜。
“我一般都在地里,我一会儿给你发个定位,你来之前给我发个消息。”
没有拖拉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贺升耳朵里,很脆,咬字很清晰,有些勾耳朵,像一口脆甜的桃子。
贺升的手搭在门把上,越过车顶,看见那姑娘和另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姑娘往拖拉机这边走,然后那个背双肩包的停在半路,目送她上了拖拉机,挥手作别。
她咧开嘴一笑:“吴记者,一定来玩啊。”
说完,一扭头,拧着拖拉机的开关,一阵“轰轰”声猛地响起。
贺升看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车身刚刚转过来,就和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那是一张和她的声音极贴的脸,小麦肤色,眼睛很大,笑起来却能弯出两条月牙,牙齿很白,咧嘴笑的时候正好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脸型流畅,眉宇澄澈疏朗。
贺升职业病发作,心里给那张脸打了个八十分,很高了,就算是在大银幕上也没什么缺点。
他刚准备收回视线,那声音却直直冲他而来:“师傅,谢谢啊。”
她在谢什么,无非是谢这个停车位。
贺升看着自己车窗上的罚单,黑了脸。
和平大队是整个区所有涉农街道里农田面积最大的一个大队,这里还有一个农业大学的合作试验基地。
段怡就是从农业大学毕业直接到大队就业的,她贷款流转了100多亩地,种蔬菜和水果,去年搞蓝莓采摘还赚了不少。
因为段怡是农大毕业的研究生,会自己种地,还懂农学,偶尔也能帮大队里的农户看看地,检查检查田,在队上那叫一个受欢迎。
村委会把她当个宝,无论什么评选都把她往外推,恨不能让所有人知道,他们和平大队有个农业高材生。
但是段怡很低调,她就爱捣鼓那一亩三分地,不爱评这评那,这回去农业局开会,也是因为大队要建高标准农田,她的地也划进了改造范围,所以才来听一下。
等开完会回了家,又是继续一头扎进了地里。
七月农忙,段怡每天都忙着保果追肥,早稻和中稻田也要开始防治二化螟、纹枯病和稻瘟病,闲了还得给村民修水稻插秧机。
大队书记站在田垄边跟她招手。
段怡靠边停下,抬了抬草帽,露出一张晒得通红的小脸:“书记,找我有事儿?”
书记穿件大爷衬衫,脸上笑出朵花:“小段啊,我跟你商量个事。”
“您说。”
“有个电视剧,拍电视剧的剧组要来咱们这儿拍,我打算把你旁边那块地划给他们用。”
书记凑近了两步,“我是这么考虑的,你懂种地,能帮我看着那块地别让他们祸祸了,而且你又是年轻人,有什么事也好帮我们沟通。”
段怡用毛巾擦擦汗:“成啊,没问题。他们在这儿拍多久啊?”
“几个月吧。”书记成功把活儿交出去了,眉眼越发飞扬起来,“这是个好事儿,到时候我找街道申请点经费,把这宣传宣传,就说是影视剧拍摄地,把这个农旅啊,搞起来……”
书记一说起来没完没了,段怡看着还没插完秧的半块地,果断打断书记:“那行,到时候他们来了您就跟我说,我先去干活了,一会儿没干完,陈大爷该揍我了。”
大队书记只说剧组会来拍几个月,没说什么时候来,等段怡想起来问,书记已经回家吃饭了。
她索性把这事抛到了脑后,想着恐怕还有段时间。
谁也没想到,剧组来得这么快。
谁也没想到,剧组一来就把段怡给得罪了。
说来也是巧。
剧组进村那天,段怡表妹高考成绩刚出,考得不错,约她出门逛街,段怡欣然前往,出门前还把自己养的小黑狗从家里放了出来,嘱咐它好好看家看地,要有人来偷果子,就别客气,上嘴咬。
她说归说,小黑狗也像是听懂了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地里去了。
段怡前脚走,后脚贺升就带着剧组浩浩荡荡进了村。
队上不光把他们要用的地划在了段怡的旁边,还把他们要用的房子也分在了段怡家隔壁。
剧组其实是提前到村里来熟悉情况的。
剧组一大群人从一片桃林旁边过,满树的黄桃坠在纸袋里,一个赛一个饱满水灵。
贺升跟导演走在最前面,就那么一个没盯住,后头忽然响起了一阵狗吠,汪汪叫得十分有气势。
众人下意识回头,就见一只黑狗风驰电掣狂奔而来,一头撞在了男主演腿上,把人撞了个趔趄。
那狗十分凶,龇着牙,冲男主演狂吠不止。
来迎人的村长吓了一跳,小跑过去把黑狗抱进怀里,拎着它的耳朵小声教训:“别嚷了祖宗,别叫了……再叫回头叫小段把你拴起来。”
贺升皱了皱眉,看向男主演手里抓着的一个黄桃。
就这么一路小跑,村长抱着小黑狗站到了贺升旁边解释:“不好意思,这狗是村里的小段养的,她今天不在家,估摸着是叫开心看家呢,她家这片地都是她花了心思种的,平时看得很严,从来不让人随便摘的……”
到底还是护着村里人,村长这话贺升听得明白,人家辛辛苦苦种的果树,他们一来就随手摘了,人家家里的看家狗可不得发怒。
贺升不带小成本剧很久了,也就鲜少和二三线演员打交道,他心里烦躁,却还是回头跟村长道了歉:“对不住,是我没管好,回头我会把桃子钱算给村里。”
“嗨呀,一个桃哪至于,我跟小段说一声就行。就是跟您多嘱咐两句,这片地一直是小段在收拾,她是个农业高材生,也是省农科院的研究员,她种的这些跟咱们地里种的不一样,都是研发品种。
“我当时把拍摄用地划在她旁边也是想着她专业,或许还能帮到你们。小段人挺好,就是对地看得重,以后剧组可以过来采摘,但是……就不要随手摘了。”
贺升只觉得脸皮烧得慌:“我知道了,谢谢村长,我会交代下去。”
村长讪笑点头,引着他们去了辟出来的空房子,路过段怡的院子,就指给贺升看了眼:“这就是小段的院子,以后都是邻居,也别跟她客气。”
贺升朝那开了一半的铁门里看去,目光扫到一抹红,像是辆拖拉机。
他觉得有些眼熟,却又觉得大概所有的拖拉机都长得差不多,满身泥泞,停在院子里自有一方霸气。
段怡是傍晚的时候回来的,摩托车一个漂移稳稳停进院子里,人还没下车就开始嚷:“开心,开心……”
小黑狗从地里狂奔回来,绕着段怡一个劲地转圈,小尾巴都快摇掉了。
段怡也不嫌它脚下有泥巴,把它抱进怀里:“真听话,今天有没有人偷我的果子吃啊……”
原本只是开玩笑,不想开心同志像听懂了似的,“愤怒”地叫了两声。
“还真有啊?”段怡有些惊讶,把怀里的小黑狗掂了掂,“走,去看看是哪个胆儿肥的,敢偷我的果子。”
小黑狗蹦下地,在前面带路。
这一片黄桃林,是去年种下的,去年也结了果子,但品质一般,后来段怡一直在调整,土壤酸碱度和肥沃度,农药使用,修剪枝桠……都是她下了功夫研究的,树上结了几颗桃她心里一清二楚,每天恨不能数上三五个来回。
开心把她带到地里,段怡一抬头就看见那果树上少了颗桃子,她指着那儿问:“有人摘了?”
开心“汪汪”叫了两声。
“谁摘的?”
开心一转身,冲着前面跑了两步,再回头看向段怡,一副“我给你领路”的模样。
其实一两颗桃,段怡也不至于生气,只是瞧着开心那模样,一时兴起跟了上去,结果发现这路可不就是回自己家的路,还没走近,远远一瞧,她心里就明白了。
隔壁剧组已经进场了,拍摄器械摆了一院子,工作人员穿着蓝色的背心进进出出,小院子旁边还停了两台房车。
人家剧组正在忙,段怡不好为了一颗桃去打扰,索性一弯腰把开心抱进怀里:“算了,不跟他们计较。”
说完摸摸开心的狗脑袋,“今天工作十分认真,晚上奖励一颗罐头。”
开心兴奋极了,尾巴抡出了残影。
人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男人正站在自家院门口看手机,穿着黑色的短袖衬衫,大热天的就这么在太阳底下暴晒。
段怡走过去,脚步声清晰可闻,那人闻声抬头,一张脸撞进段怡视线。
她觉得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脚步慢了两拍,一歪头盯着那张脸苦思冥想。
男人开了口:“请问是段小姐吗?”
段怡搂着开心:“是,你是?”
他收了手机,那薄薄小片手机捏在他手里转了个个儿,然后被收进了裤兜,下一秒大手伸了出来:“你好,我是隔壁剧组的制片人贺升,咱们之前见过。”
段怡没想起来,只是“哦”了两声,伸手去握:“你好你好,段怡。”
心里琢磨着那句“之前见过”。
还真见过,但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啊!问,还是不问,是真不记得了啊。
贺升盯着她的脸,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纠结和疑惑。
他大概也猜出来了,她大概率是不记得,不过也是,一面之缘,不记得也很正常。
贺升突然想起自己那罚款的二百块钱,觉得这姑娘还真是霸道得没心没肺,一股子坏水涌上来,开口就道:“上次在农广校门口……”
话还没说完,段怡就想起来了:“哦!是你啊,我跟你说,农广校门口可不好停车,就那么几个车位,容易贴条,你上次被贴条了吗?”
贺升瞧着她,觉得这姑娘怕不是有点缺心眼吧。
“你是这剧组的制片?”没等贺升回答自己的问题,她又问了句。
贺升点头:“我们要在这里拍三个月左右,可能会打扰到你,村长说有什么事可以跟你沟通,我刚刚看见你回来,就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段怡还是头一回亲眼看到人家拍电视剧,兴致勃勃:“没事没事,我每天不是在家就是在地里,有事让开心来找我。”
说起小黑狗,还特地把它举高了些,开心骄傲,仰起头汪汪两声,“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清地?”
“明天一早。”
“行,我知道了。你们知道划给你们拍摄用的地是哪块吗?就在我的田旁边,你回头看那个红房子,瞧见没有,以那个红房子为界,往左手边一直到那个采摘的广告牌,这一片是你们的。
“前段时间村长已经带人清过了,基本是不用再下大力气,就是这段时间雨水不少,有些杂草,你们拔一拔。我明天上午在家,有问题来找我,没事。”
段怡热心肠,给贺升又指了一遍供他们糟蹋的范围,贺升点头表示明白。
“行,我还得下趟地,就不多说了。”段怡俯身放下开心,拍了拍衣服,“我的果林挺大,有一部分是用来做采摘生意的,还有一部分是分给村里人吃的,你们以后想吃可以来找我,但是不要进我的地,你们多摘一个桃,我整个记录都要全部跟着变。”
贺升一听就明白她已经知道他们摘了她林子里的一颗桃,正欲道歉,又见段怡摆摆手:“就当见面礼,没事,不用放心上。”
身后有人在叫,贺升回头,看见副导演正冲他招手。
“那你先忙。”
段怡点头,目送贺升转身往剧组去,她摸摸下巴,眼睛眯了眯。
一进屋她就抱着手机搜索了贺升的名字,瞧那一串电影作品,个顶个的牛。
她坐在椅子上晃了晃脚,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能不能找他讨几个签名照。”
段怡傍晚带着开心又下了一遍地,手里捧着个大本写写画画,等记完了,才从三轮车上拖下来个纸箱,摘了一箱黄桃,踩着三轮车去了剧组的小院。
随手拦了个人,让他把这箱桃给制片人送过去。
贺升那会儿不在剧组,在村里跟村长谈事,等他回去了,才看到墙角堆的一箱黄桃,抬手一指:“哪儿来的?”
场记应了声:“一个小姐姐傍晚送来的,说是给贺总的。”
贺升心念一转就明白是谁了。
段怡大气。
他登时就有些欣赏,叫了人来,把这些黄桃分给了剧组的工作人员,一人一个,然后自己留了一个桃型最漂亮的,放进了自己车里。
第二天一早,剧组找来的人就开始清地,扛着锄头在那片空地上扒拉。
段怡是被开心的咆哮惊醒的,开心是条小狗,还没长大,声音也总是奶声奶气的,很少有这样竭斯底里的狂叫。
她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起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趿着拖鞋往外走,没走两步就看见开心站在自家地里,正对着一群人撒泼。
这不看还好,一看血气上涌,只觉得一时间两眼发黑,她憋了一口气,走到开心边上,也冲着地里嚷了声:“你们在干什么?”
地里正在忙的人终于肯停下来了。
满地狼藉,土被翻得乱七八糟。
这里的一小片稻田是用来研究再生稻的,因为和平大队一向是以种植一季稻为主,5月25日育秧,6月19日插秧,到7月就该拔节了。
这批单季稻长得好,只是产量始终是一季有余,两季不足,村长一直操心产量,如果再生稻能成功,村里的农户跟农业合作社的合作也能多挣点钱。
段怡来和平大队搞种植以来,村长为这事找过她好几回,就为了能在这块地上成功种出再生稻。
再生稻就是在一季水稻收割后,利用稻桩上休眠的腋芽重新萌发成穗,再收一季水稻。
这对一季稻的品质,病虫害防治,土壤营养程度都有很严格的要求。
就这么一小片地,段怡至少忙活了大半年,上面的一季稻都已经进入杨花授粉期了。
这一眼没看着,大半年的努力全没了。
段怡猛地从田垄上冲下,抢过一个人的锄头往旁边一扔,再次吼道:“你们在干什么?”
正忙活的几个人戴着草帽不知所措,谁都不敢吱声,许久才有一个人小声道:“我们在清地……”
段怡看向他们的工作背心,上面印着《麦浪》的名字。
她抬手扶了扶额头,心里攒出一团火,横冲直撞不知道该往哪里发:“你们的地在那边,那边!听得懂人话吗?没人告诉你们,你们用的地在哪里吗?”
说罢,她盯着那几个人,无力感顿生。
也是,冲他们发什么脾气,人家也只是卑微的打工人而已。
段怡猛地回头,几步跨上田垄,朝剧组方向走过去,眼下是早上九点多,剧组正忙,忙着搭景、化妆、对台本,没人能抽出空来看她一眼。
可段怡是谁,能跟土地较劲,跟老天爷较劲的人,她抄起旁边放着的一把喇叭,张嘴就喊:“贺升呢?叫贺升出来。”
喇叭把她的声音放大,穿透这个小院,叫停了所有人的工作。
副导演从里面跑出来,满脸迷茫:“你是谁啊?”
段怡正在气头上:“你别管我是谁,我问你,贺升人呢?你们把我的实验田挖了,你们心里没点数,是没有人告诉你们划给你们的地是哪片是吗?
“还是你们俩眼珠子冲地上长,不长眼看不见,我昨天再三跟贺升强调过农田范围,怎么一宿过去了,昨天就成了上辈子?”
她一张嘴就像连珠炮,根本不给对方说话的时间,“你别跟我在这儿演,我要见你们制片人,贺升呢?”
段怡其实并不知道剧组的工作流程和分工,也并不清楚制片人究竟是不是总在组里,但昨天是贺升出面来找她的,她就认贺升这一个负责人。
副导演也是被段怡那一嘴吼懵了,早上好好的,怎么就有人来砸场子了。
他不想什么事都给贺升打电话,回头人家该觉得自己办不成事,上不得台面,刚想走过去安抚段怡两句,谁料她掏出手机就是一个电话打到了村委会。
这性子也太急了些。
村长对这片再生稻实验田的重视不亚于段怡,看得跟村里的宝贝似的,没一会儿就骑着小电瓶赶了过来,先是下地看了一眼,脸一下就耷拉了下去。
于是两个黑脸包公就站在剧组门口讨说法。
这地是导演早上让人去清的,因为贺升一大早就去省农科院接专家去了,剧组专门请了两个专家全程把关农业技术,就怕到时候剧里出现什么种植bug引起讨论。
临走前,他其实有跟导演交代农田范围,只是这片田太大了,随手一指,谁也不知道到底从哪开始。
这事闹到了村委会,自然得跟贺升打电话报备。
等贺升回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
一台车带着两个老专家,杀进了剧组。
贺升车还没停稳,就有人一个箭步冲到了驾驶座旁边,猛拍了两下车窗。
“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