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不仅是我国历史上首部白话文长篇小说,还是群像作品的巅峰之作。施耐庵不仅将梁山众英雄描写得栩栩如生,即便是对以王婆为代表的“丑角”的刻画也同样入木三分。
不过话说回来,纵观全书,作者似乎对宋江、林冲、鲁智深、武松等几个角色存在着很大程度上的“偏爱”。
宋江无疑是个矛盾体,尽管身在水泊梁山,却一直想着报效朝廷;林冲尽管武艺高强,但过得比谁都窝囊;鲁智深尽管是公务员出身,但却坚定反对招安,最后在悟道之后“见信而寂”。
至于武松,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大起大落之后,最终选择在六和寺出家,以“真行者”的身份无疾而终,享年八十岁。
央视版《水浒传》中的武松
1)狼狈的出场不同于大多数英雄出场拉风的做派,武松在书中的初登场极为狼狈。因为在家乡清河县醉酒后与他人斗殴,“打得那厮昏沉”,误以为将对方打死了,怕吃官司,只得逃到了沧州柴进府中避祸,一住就是一年多。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这位仁兄依然改不了自己的臭脾气,“庄客有些顾管不到处,他便要下拳打他们,因此满庄里庄客没一个道他好”。
宋江在杀死了阎婆惜之后, 被迫逃至柴进府中避难。此时的武松因为思念哥哥,所以有了回家的念头,却倒霉催地染上了疟疾,只能窝窝囊囊的蜷在火盆旁边烤火。要不是宋江歪打正着掀了火盆,鬼知道他的病什么时候能够痊愈:
那廊下有一个大汉,因害疟疾,挡不住那寒冷,把一锨火在那里向。宋江仰着脸,只顾踏将去,正跐着火锨柄上,把那火锨里炭火,都掀在那汉脸上。那汉吃了一惊,——惊出一身汗来,自此疟疾好了。
不得不说,健康的武松足以让大多数女生为之动心,甚至连宋江都感到“心中窃喜”: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准备返乡的武松与宋江(右)和柴进(中)
2)苍天的眷顾在确定了当年与他斗殴之人“不曾死,救得活了”之后,武松便主动辞别柴进和宋江等人,赶奔清河县寻兄。宋江不舍,与之结义为兄弟。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在返乡途中,发生了“景阳冈打虎”一事。不过话说回来,他打虎的动机,并不是什么“为民除害”,说白了就是中二病发作,为了逞能:
武松听了,笑道:“我是清河县人氏,这条景阳冈上少也走过了一二十遭,几时见说有大虫!你休说这般鸟话来吓我!便有大虫,我也不怕。”
对于他的“中二病”,连作者本人都无奈地表示,“前车倒了千千辆,后车过了亦如然。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只不过凭借着逆天的运气(难道不是施耐庵老先生的偏爱?),他愣是一个人将老虎给干掉了。
其结果就是,那个穿着红绸祆,戴着白范阳毡笠儿的问题少年,一下子成了众人敬仰的英雄。不仅如此,原本一言不合就撂挑子的做派,此刻已经尽数消失了:
(阳谷县)知县就厅上赐了几杯酒,将出上户凑的赏赐钱一千贯,赏赐与武松。武松禀道:“小人托赖相公的福荫,偶然侥幸,打死了这个大虫。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赏赐。小人闻知这众猎户因这个大虫受了相公责罚,何不就把这一千贯给散与众人去用?”知县道:“既是如此,任从壮士。”
更令他感到惊喜的是,知县钦点他做了阳谷县的步兵都头。至此,原本那个一天到晚只知道惹是生非的无业游民,居然一下子成为了公务员。
衣锦还乡的武松
3)命运的转折更令武松感到惊喜的事,他居然在阳谷县偶遇到了兄长武大郎,同时得知他还娶了一位颜值颇高的妻子潘金莲。
潘金莲试图勾引武松,但被严词拒绝。出于避嫌,他主动搬了出去。十几天后,他因公前往京城出差。临行前,他特意对兄长说了这样一番话:
大哥在上,今日武二蒙知县相公差往东京干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两个月,少是四五十日便回。有句话特来和你说知:
你从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被外人来欺负。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炊饼,你从明日为始,只做五扇笼出去卖;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归到家里,便下了帘子,早闭上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如若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
讽刺的是,正是在武松外出期间,潘金莲在王婆的牵线下与富户西门庆勾搭上了一起;也正是在这一期间,二人奸情败露,最终合谋毒死了武大郎。
生命垂危的武大郎
或许是心灵感应,武松在归途中一直“神思不安,身心恍惚”,所以在向知县交纳了回书之后直接向兄长家奔去,“见了灵床子写着‘亡夫武大郎之位’七个字。”武松当时就觉得兄长之死必有蹊跷,而当天晚上的“托梦”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见个人从那灵床底下钻将出来,叫声:“兄弟,我死得好苦!”武松看不仔细,却待向前来再问时,只见冷气散了,不见了人。武松一跤颠翻,在席子上坐地,寻思是梦非梦。武松想道:“哥哥这一死必然不明!却才正要报我知道,又被我的神气冲散了他的魂魄!”直在心里不题,等天明却又理会。
很快,他找到团头何九叔与郓哥二人,顺利拿到可人证和物证,旋即主动寻找知县讨要说法。殊不知,知县早已被西门庆收买,所以公道没讨到不说,自己还碰了一鼻子灰。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自有主张,即便内心可能有点崩了。
在兄长武大的头七之日,武松吆喝上了何九叔、王婆等一众邻居,逼着潘金莲和王婆二人承认了谋杀事实。记录了口供,签字画了押,拿到了证据,武松满眼含泪道:"哥哥灵魂不远!今日兄弟与你报仇雪恨!"
(潘金莲)被武松脑揪倒来,两只脚踏住他两只胳膊,扯开胸脯衣裳。说时迟,那时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衔着刀,双手去挖开胸脯,抠出心肝五脏,供养在灵前;“咔嚓”一刀,便割下那妇人头来,血流满地。
为兄长报仇的武松
尽管武松的斗殴经验比较丰富,但杀人还是第一次。此时,想必读者们惊讶的发现,如今的武松已不再是那个一惹事就跑路的“熊孩子”了。
他在杀掉了西门庆之后,先是向街坊邻居们表示,“家中但有些一应物件,望烦四位高邻与小人变卖些钱来,作随衙用度之资,听候使用”。然后亲自“押那王婆在(县衙)厅前跪下,(将)行凶刀子和两颗人头,放在阶下”,主动投案自首,同时从怀中“取出(邻居)胡正卿写的口词,从头至尾,告诉一遍。”
杀了人的武松,依旧是众人眼里的英雄。县令改了卷宗,决定“解本管东平府申请发落”;当地老百姓有送钱的,有送吃的;就连负责接收的东平府尹也因为敬重他的做派,改判其刺配孟州,同时判了王婆剐刑。
当然,武松本人同样是一副英雄做派。不仅将手上的十二三两银子都给了郓哥一家人,对押送他赶赴孟州的两个公人也极为客气,一言不合就请吃喝。
刺配孟州的武松
4)成为“天杀星”坦诚说,十字坡是武松英雄生涯的分水岭。在这里,他不仅邂逅了张青与孙二娘,还第一次见识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杀人术——劫人钱财,把人杀了做成肉馅馒头:
张青便引武松到人肉作坊里,看时,见壁上绷着几张人皮,梁上吊着五七条人腿。见那两个公人,一颠一倒,挺着在剥人凳上。
与此同时,他还见识到了一个死在此处的头陀的身上携带的两个颇具宗教属性的两个。一件是使用一百零八颗人顶骨制作的数珠;另一件是两霸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书中记载,“直到如今,那刀要便半夜里啸响。”
张青建议武松杀掉两个公人,三人一起去二龙山投奔鲁智深,但被武松婉拒,而且还请求张青夫妇放过两个公人:
只是一件: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汉,这两个公人,于我分上,只是小心,一路上服侍我来。我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我。你若敬爱我时,便与我救起他两个来,不可害他。
“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汉”一句,何其壮哉!
武松与张青孙二娘夫妇
到了孟州之后,武松依然是一个响当当的硬汉做派。差拨想拿杀威棒讹钱,武松丝毫没怂;帮着施恩夺回快活林,更是说到做到。
尤其是醉打蒋门神,是我最喜欢的桥段:
说时迟,那时快,武松先把两个拳头去蒋门神脸上虚影一影,忽地转身便走。蒋门神大怒,抢将来,被武松一飞脚踢起,踢中蒋门神小腹上,双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踅,踅将过来,那只右脚早踢起,直飞在蒋门神额角上,踢着正中,望后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大小拳头,望蒋门神脸上便打。
原来说过的打蒋门神扑手,先把拳头虚影一影,便转身,却先飞起左脚,踢中了,便转过身来,再飞起右脚。这一扑,又名唤做玉环步,鸳鸯脚。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实学,非同小可。打的蒋门神在地下叫饶。
醉打蒋门神
值得一提的是,在他暴打了蒋门神之后,非但没被找麻烦,还得到了张都监的赏识,被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说,甚至还要给他张罗着娶亲。但现实情况是,以上种种都是假象,完全是张都监布下的天罗地网。
因为武松很快就糊里糊涂的被当成了偷东西的贼,又被糊里糊涂的挨了一顿胖揍,最终屈打成招,脸上刺了金印,打入了死囚牢。
这还不算,张督监这些人还想在飞云浦将之就地诛杀。为了自保,武松第二次杀了人。很快,所有的杀手都被武松干掉了。
当时武松立于桥上,寻思了半晌,踌躇起来,怨恨冲天:“不杀得张都监,如何出得这口恨气!”便去死尸身边解下腰刀,选好的取把将来跨了,拣条好的朴刀提着,再径回孟州城里来。
后面的故事无须赘述。武松先去张都监家,几乎灭了满门;又上了鸳鸯楼,解决掉了张都监一行人,所有的丫鬟婆子一个没留,统统杀了:
见桌子上有酒有肉,武松拿起酒盅子,一饮而尽。连吃了三四钟,便去死尸身上割下一片衣襟来,蘸着血,去白粉壁上,大写下八字道:“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血溅鸳鸯楼
5)英雄武二郎之死机缘巧合,落魄的他再次遇到了张青和孙二娘。
这一次,他剪了头发,穿上了那件头陀留下的僧袍,戴上了那顶由一百零八颗人顶骨做成的数珠,配上了那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于是,那个穿着红绸祆,戴着白范阳毡笠儿的热血少年,变成了沧桑的孤独行者:
前面发掩映齐眉,后面发参差际颈。皂直裰好似乌云遮体,杂色绦如同花蟒缠身。额上界箍儿灿烂,依稀火眼金睛;身间布衲袄斑斓,仿佛铜筋铁骨。戒刀两口,擎来杀气横秋;顶骨百颗,念处悲风满路。啖人罗刹须拱手,护法金刚也皱眉。
行者武松刚下十字坡就杀了人,理由在今天看来甚是荒谬——试刀。
一个先生,搂着一个妇人,在那窗前看月戏笑。武行者看了,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便想道:“这是山间林下出家人,却做这等勾当!”便去腰里掣出那两口烂银也似戒刀来,在月光下看了道:“刀却是好,到我手里,不曾发市,且把这个鸟先生试刀。”
伴随着与宋江的二度相逢,关于武松的独立章节就此完结。至此,那个满腔热血的少年英雄彻底死了;代他活着的,是手握双刀的“天杀星”行者。
“行者”武松
根据一百二十回版《水浒传》中的记载,武松的“战绩”还是很强的:
征辽国,与兀颜光的决战,他攻破太阳阵,一刀砍断耶律得重的马头,将其击杀;
征田虎,武松一刀砍死沈安;
征方腊,在苏州砍死“三大王”方貌,在杭州一刀砍死了杭州二十四将之一的贝应夔。
在原著中,他被包道乙暗算失去一臂,终身残废。但在田连元的评书以及央视版《水浒传》等作品当中,都出现了“武松独臂擒方腊”的桥段。
伴随着大哥鲁智深“听潮而圆,见信而寂”,沦为废人的他尽管还穿着那件僧袍,但已经放下了屠刀,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行者。至此,“天杀星”也死了,在六和寺活着的只是个名唤武松的寻常僧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