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丽句亭

宋代 · 葛绍体

玉谢风流盟未寒，枝藤杯酒翠微间。

松花半落春山暮，云满一溪春水闲。

春山深处，总有些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沿着一脉青溪往云雾里走，忽见半山腰横出一截灰白石阶，青苔漫漶处，竟藏着座斑驳的古亭。檐角挂着几串松萝，恍如褪色的璎珞。

风过时，松针簌簌落在亭前石案上，像是某位诗人遗落的笔迹。

八百年前的葛绍体，大约也是在这样的暮春时节撞见了这座亭台。史书吝啬得只肯给这位南宋诗人留下几行模糊的剪影，却在《题丽句亭》里保存了他生命中最明亮的瞬间。

玉谢风流盟未寒，后人常以为他追慕着谢灵运的山水遗风，我却总觉得那"玉谢"二字分明是春山本身的隐喻——玉色山岚与谢落的松花，本就是春神写给大地的诗句。

石阶上的松花粉积得愈发厚了，细看竟似洒落的金箔。宋人衣袖里惯常藏着酒葫芦，葛绍体当年斜倚亭柱时，想必也望着松花半落春山暮的光景，任藤杯里的酒液摇晃着整个江南的翠微。

那时节，朝廷南渡的烟尘尚未散尽，文人墨客却已在山水间寻得另一种永恒。他们用松针作笔，春水为墨，把半生离乱都酿成了云满一溪的闲愁。

山溪在亭下转了个弯，水面浮着松花的金屑与云影的银鳞。宋人的春水闲，原是这般流动的禅意。

葛绍体大概知道，云满溪时最宜垂钓的不是游鱼，而是那些被尘世揉皱的心事。今人总说"偷得浮生半日闲"，却不知真正的闲适原是天地赠予的礼物。你看那云影徘徊不去，竟是在等某片松花完成最后的旋舞。

苔痕斑驳的石柱上，隐约可见前人镌刻的诗行。指腹抚过那些被岁月磨圆的字痕，忽然懂得葛绍体为何要在翠微间搁下酒杯——春山里的光阴，本就是用松针与云絮织就的锦缎。

八百年前的暮色漫过我的衣襟，恍惚看见那个青衫落拓的身影，正俯身拾取石案上的松花，要往诗笺里夹进整个春天的信笺。

归途已是烟霞满衣。回头望时，古亭早隐入松云深处，唯有溪声说着永恒的偈语。

手机在山下突然响起，现代社会的潮声瞬间漫过耳际。却有什么东西永远留在了春山暮色里。

——那是半溪云影酿成的酒，是松花落尽后依然颤动的空枝，是某个宋朝文人在石阶上遗落的，比王朝更久远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