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by 白丁 东 on Unsplash©有界UnKnown原创作者丨山茶编辑｜钱江给外卖骑手交社保，一石激起千层浪。2月19日，京东发布公告，表示自2025年3月1日起，将逐步为京东外卖全职骑手缴纳五险一金，为兼职骑手提供意外险和健康医疗险。相关内容很快登上热搜，作为同类型平台，美团、饿了么随即被推到台前。美团快速跟进，并在同日宣布“目前正在搭建骑手社保相关的信息系统，预计2025年二季度开始实施，逐步为全职及稳定兼职骑手缴纳社保”。饿了么则在20日发文解释，称2023已启动蓝骑士社保缴纳试点，并持续加大对稳定骑手的专项补贴力度和范围。在各大平台的强力推动下，外卖骑手这一次似乎终于可以买上社保了，但当我们与多个外卖骑手仔细聊了聊之后，却发现落实社保这件事，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能交上社保的外卖员只有少数

在各个平台相继发布为外卖骑手缴纳社保的公告后，相关话题便引起了广泛讨论。但就当大家在为平台完善骑手保障叫好时，一个名叫“有骑手抵触缴纳社保，只想到手工资更高”的话题也同步冲上微博热搜。

▲微博截图在社会普遍完善社保制度的情况下，这个话题其实相当刺眼，它似乎在说明，社会和企业对于骑手群体的保障都是一种自作多情的感觉。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带着这个疑问，「有界UnKnown」与多位外卖骑手进行了交流，我们发现，以外卖为全职的骑手大多对社保持欢迎态度。一位饿了么的外卖骑手在被问到如何看待缴纳社保的问题时，他告诉「有界UnKnown」，“好事啊，如果京东不起这个头，饿了么、美团就不会有这个打算。”但与之对应，大多数兼职的外卖从业者则对这件事情并不怎么上心，也直言愿意到手的钱更多。会出现这种分化，关键在于当前外卖骑手从业者的复杂结构。以美团为例，其外卖团队大致可以分为“美团专送”和“美团众包”两类。美团专送相当于正规军，他们有专门的配送站点、统一配发着装和装备，并且还要开晨会。美团众包则主要以兼职为主，他们需要在官方商城自己购买装备。对于这部分人，美团又根据接单方式、出勤天数、配送距离为他们划分了几个类别，包括同城核心、畅跑、乐跑和众包。饿了么和达达也拥有类似的组织结构，这里不详细展开。

▲美团专送员工在开晨会 图源新华社因此，对于给外卖骑手上社保这件事，其实应该分成两个方面来讨论。其一是针对那些长期稳定的外卖骑手，比如类似美团专送这些从业者。「有界UnKnown」了解到，美团专送中不乏许多从事外卖配送七八年之久的人。对于他们来说，送外卖就是一份长期、稳定且赖以为生的职业。因此企业为他们缴纳社保，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加分项，而是企业应该履行的基本责任。毕竟《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有明文规定，用人单位在签订劳动合同后，必须为劳动者办理社会保险登记，并缴纳社会保险费。其二是针对那些兼职骑手而言，这也是外卖平台相对难解决部分。因为这部分人之中有的人可能一周只工作一天或者两天，也有的人只在下午或者晚上工作。他们或许在送外卖之外还拥有其他工作，并且也缴纳着社保。因此无论是从企业还是个人角度，都无法简单处理。因此，在兼职人群中，那些长期从事外卖配送工作的人同样需要在社保上获得关注。毕竟他们干着全职的活儿，却没有享受到全职的待遇。比如在与「有界UnKnown」的交流中，在北京的外卖骑手贺强就提到，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是失业之后开始送外卖，最初的想法是将它当做一个过渡，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也就逐渐将送外卖当成了全职。但从身份上，他们仍然是兼职从业者。对比美团、饿了么和京东三家，我们会发现美团对于人群的考虑相对全面。京东主要为全职外卖员缴纳五险一金，为兼职外卖员提供提供意外险和健康医疗险。而美团则为全职及稳定兼职骑手缴纳社保。它不仅覆盖了全职的外卖人员，也同样覆盖了稳定的兼职人员。只是部分人在整体外卖群体中，占比仍然是少数。据美团官方的数据，2023年在美团平台获得收入的骑手约745万人。但其中符合“全职及稳定兼职骑手”的人数大约为82万人。美团研究院的数据显示，2023年美团“全年累计接单天数在260天以上的稳定骑手”大约82万人，这一数字仅在美团所有外卖人员中占比11%。

▲达达外卖员在配送京东到家 图源：电商派与美团相比，京东虽然多了一项住房公积金，但其覆盖的人群其实是更小的。京东外卖的运力主要以达达快送为主。根据官方数据，其平台活跃骑手数量在2023年超过了120万。如果参考美团“全职及稳定兼职骑手”的比例，那么京东社保的覆盖人数，可能会远远少于13万人。但京东也考虑到兼职骑手在意外险和健康医疗险方面的需要，因此也可以算是一种商业和社会责任之间的平衡。反而是饿了么，据饿了么在《2023年饿了么骑手权益保障报告》中披露，该平台已有超过400万活跃骑手，但具体社保能够覆盖多少人，并没有一个相对明确的官方口径。而从前面的分析我们会发现，这次轰轰烈烈的为外卖骑手缴纳社保，主要覆盖的是那些稳定的，长期从事外卖配送工作的人。这个行为本质上是外卖平台在履行自己曾经缺位很久的责任。但即便是这件早就应该做的事情，要落地也并不容易。

全职外卖员交社保也不一定顺利

在京东和美团相继表示要为外卖骑手缴纳社保后，饿了么在20日发文称，其在2023已启动蓝骑士社保缴纳试点，并持续加大对稳定骑手的专项补贴力度和范围。但这次「有界UnKnown」询问在北京的多位饿了么骑手时，对方都表示并没有缴纳社保。贺强（化名）是北京饿了么的一名全职外卖骑手，目前他已经在饿了么工作了8年之久，但到现在他也没有买上一份社保。但比较凑巧的是，在与我们交流之前，贺强刚好收到公司的调研电话，询问他们愿不愿意缴纳社保。“我们公司昨天打电话采访，问我们愿不意愿交社保，自己掏二千多。”打过工的人都知道，社保缴纳分为企业和个人两部分。以最核心的养老保险为例，其中个人按照工资比例的8%缴纳，归入个人账户；单位按照工资比例的16%缴纳，进入统筹账户，两者一起共同构成养老保险。如果按照北京社保的最低缴纳标准6821元/月为例，缴纳最低版本，个人缴纳的金额也应该在700元左右。两千多这个价格，显然并不正常。

▲饿了么骑手，图源湖北日报事实上，如果没有企业，个人按照灵活就业的方式自己缴纳社保，仅选择必须缴纳的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按照最低标准，一个月恰好是两千元左右。从这个角度来看，贺强所在的公司显然是希望给员工上社保，但是上社保的钱，却希望全部由员工自己出。贺强表示：“现在送外卖就是兜底的行业，是个人都能干，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公司不差一两个人，所以待遇什么的就不好说。”这恰恰是现在给外卖骑手落实社保的难度所在。对于饿了么平台而言，他们或许希望平台符合条件的骑手都可以买上社保。但实际落地这件事，以及怎么落地这件事情，却并不是由饿了么执行，而是由那些在全国各个城市，建立配送站点的公司执行。这些公司与饿了么签署服务合同，本质上是一个独立的企业。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即便为骑手缴纳社保已是大势所趋，这些公司也会为了省钱，也会想办法让骑手负担更多。这可能也是许多外卖骑手表达不愿意缴纳社保，而愿意到手拿到更多钱的原因。因为在这样的操作下，对于外卖员而言，本身就不够公平。因此，虽然现在各个平台都发布公告要给外卖骑手上社保，但实际落地，以及怎么落地，还需要平台、配送公司、以及外卖骑手之间长期的相互博弈。但这件事情显然不对，合法经营和承担社会责任都是企业应该做的。企业需要做的，是在法律的框架内，按照正常的要求落实社保。而不是依靠自己占据的强势地位，与外卖骑手拉扯，以试图转移成本，逃避责任。

外卖员的几百块钱，很重要！

相信很多人都知道，外卖骑手的工作并不容易。某种程度上，他们可以说是当今社会最辛苦的一批人。但他们的收入，却并没有与他们的辛苦达成正比。以贺强为例，他每天的工作从早上7点开始，到晚上8点半左右结束，每天大约能送46单左右，这个数量在同行中算是比较高的水平。从贺强2024年12月份的成绩来看（一月份有春节假期），这个月他总计完成1300单，其中基础配送费8660元，星级补贴180.30元，其他收入1425.84元。即他12月份总计收入10266.14元。这个收入在北京，让他只能以与人合租的方式住在北京远郊。“与人合租，每个月700块钱。”贺强表示。除此之外，贺强每个月的支出也都是精打细算。吃饭一餐15元左右，每天40元，一个月大约1200元。电瓶车是自己的，每个月租电瓶大约350元，电瓶可以无限换电，因此没有额外费用。外卖平台要求所有骑手必须购买意外险，众包骑手每天2.5元，全职骑手每天15元，即贺强每个月要缴纳意外险450元。除此之外，贺强每个月鲜少有别的支出。但在这种情况下，他每个月的生活和工作成本也达到2700元。意味着他只能剩下7500元左右。而这7500元是贺强整个家庭的全部收入。“我有两个孩子，老大在上学，老二在喝奶粉，妻子因为要照顾孩子也没办法上班，全家的收入就指着我一个人。”贺强表示。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再让贺强每个月拿出2000元左右购买社保，无论从何种角度而言，显然都不太合适。关于社保，贺强表示：“如果适合当然想交，毕竟为了以后考虑，但现在挣钱不容易，再花几千自己交不划算。”「有界UnKnown」告诉贺强，如果按照北京最低社保缴纳标准，企业为他缴纳社保的话，大约每个月只需要从他的工资中扣除约700元。贺强表示：“如果一个月出七百多可以接受，就害怕二千多全自己出。”显然，如果外卖平台按照法律规定，即便是以最低缴纳标准，外卖骑手也是非常乐意的。但这就需要考验平台的渠道管理能力了。

▲Image by wal_172619 from Pixabay事实上，近几年来，包括外卖平台在内，商家、消费者都一直在为改善骑手工作和生活状态而努力。比如无论是达达的骑手，还是饿了么的骑手，他们每天吃饭的价格都在15元左右。这个价格并不是因为他们吃的差，或者吃的少，而是平台会与商家合作，给与他们一些点单优惠。“去年饿了么出了一个暖心餐，骑手下单吃饭便宜。”贺强提到：“在骑手点单平台，商家定价便宜，饿了么还送红包，下单其实很便宜。”同时，商家也会给外卖骑手提供方便。“熟悉的商家都可以加饭，不用担心吃不饱。”除此之外，贺强还表示，这两年来基本没有收到差评和投诉，消费者对于他们也有更多的理解和包容。“差评罚200，投诉罚500，超时比较好点，根据情况可以剔除。”贺强表示：“不过基本上这种情况很少，现在好人居多，平时送餐注意一下就不会有差评投诉。”美团也在公告中表示，美团将在2025年全面取消配送超时罚款，落实“防疲劳”措施。整体上，一个对于外卖人员更友好的环境正在构建。但同样的，这里面仍然存在许多问题，需要平台、配送企业、乃至消费者一起，共同努力，不断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