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
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前苏联最成功的女性狙击手。二战时期一共杀了309个敌人，这让她成为历史上最顶尖的狙击手之一。
美国记者给她取了一个绰号：“死亡女士”，但苏联人民表示不以为然。
就是这样一位英雄女性，在演讲的时候依然需要面对性别歧视和外貌歧视等问题。
柳德米拉没有牺牲在战场上，生命却也仅仅延续了58年就离开这个人世间。
英雄的日子似乎也不是那么好过，不是吗？
01 “狙击女王”的诞生
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1916年出生在俄罗斯帝国的比拉采尔克瓦，原名柳德米拉·米哈伊洛夫娜·别洛娃。父亲是圣彼得堡工厂的工人，母亲则是一名教师。
1922年的莫斯科街头
柳德米拉的家庭就像是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一样，平平淡淡地生活着，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她与小伙伴们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进入别拉亚采尔科夫市的第三中学读书。老师对她又爱又恨，因为柳德米拉学习勤奋，成绩很好，却又活泼好动，在教室中不怎么守规矩。
柳德米拉承认自己是个假小子，她挺喜欢学习，但与学习成绩相比，运动成绩更加突出。长跑、短跑都是她的拿手好戏，而且她性格特别倔强，争强好胜。赢过同年龄的女孩子们并不令她感到得意，她还要胜过男孩儿，证明男女一样行。
年轻的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
14岁时，柳德米拉的父亲调到基辅，她跟随家人一起搬到基辅上学。在那里她加入了一家名叫OSOAVIAKHLM的射击俱乐部。说起来，进入俱乐部的理由颇有些滑稽，邻居家男孩在柳德米拉面前拼命吹嘘自己的射击成绩，不断告诉她：“射击很难的，我也是练了很久……”男孩儿或许只是想用拙劣的自夸来引起漂亮姑娘的注意，却没成想，几次三番后，柳德米拉产生了逆反心理：“这足以让我跑到靶场去，看看这个运动到底有多难。”
20世纪20年代的基辅街头
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柳德米拉与邻家男孩儿之间没有产生半点波澜，却爱上了射击运动，并且很快拿到了神枪手徽章和射击证书。
16岁时，柳德米拉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她嫁给了一个名叫阿列克谢·帕夫利琴科的男人，并生下一个孩子，取名罗斯季斯拉夫。但很快，男人就抛弃了他们母子，柳德米拉不得不回到父母身边生活。
她将孩子交给母亲照顾，自己在当地的一家兵工厂找到份工作养活自己和孩子。生活已经很艰难，她却没有放弃练习射击，将余钱都花在了练习上。
年轻的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
1937年，罗斯季斯拉夫稍大一些，柳德米拉选择进入基辅大学学习。那时候她的梦想很简单，她喜欢历史，想要成为一名历史学者，如果能在学校中找到一份教师的工作就更棒了。射击依然是她的业余爱好，她又在当地的一所狙击手学校报了专业课程，精进射击术。
02 战争爆发
1941年，轴心国入侵苏联，代号巴巴罗萨行动。
此时柳德米拉正在基辅大学读四年级，得知德国军队开始入侵苏联后，她来到敖德萨征兵办公室，成为第一批志愿者。
年轻的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
招收士兵的官员们一直在向她介绍护士工作，想将她塞进后勤队伍中去。柳德米拉在回忆录中写道：“军队不收女生，所以我不得不使出各种招数才能进去。”她不停地跟招收的军官展示自己在射击方面拿到的证书，也不断想方法证明自己的体力完全胜任步兵工作。
看到她的坚持，为首的军官说道：“你跟我们来。”
年轻的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
军官将她带到边界本国防守的一所小山上，递给她一把步枪，指着对面正在为德国人挖掩体的两名罗马米亚士兵道：“证明你自己。”
柳德米拉没有犹豫，她找到合适的角度直接开枪击毙了对方。为首军官非常高兴，将她编入第25步兵师担任狙击手。
年轻的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
1941年8月初，柳德米拉获得了一把具有3.5倍望远镜瞄准器的半自动托卡列夫SVT-40步枪，并且精准的完成了在贝尔亚耶夫卡附近的两次狙击任务。只用了1个月的时间，她就击毙了100名对手，直接被提升为高级中士。
战争是残酷的，因为东线伤亡惨重，苏联饱受人力不足之苦。男人们牺牲了，妇女们也被招募进工厂或是军队中去，有80万名女性在军队中服役。柳德米拉并不是唯一的女性狙击手，她的同行约有2000人。
战场上的女性狙击手们
少将·莫罗佐夫这样评价女狙击手：“女人的手比男人的手更敏感。因此，当一个女人在射击时，她的食指扣动扳机会更平稳、更有目的性。”
据统计，苏联的女性狙击手在二战中至少击毙了12000名敌军。杀敌人数不少，但死亡率也同样可怕。只有约500人从硝烟中幸存下来，听到战争胜利的号角。
战场上的女兵们
在敖德萨围城期间，柳德米拉一直在前线坚守。大约2个半月时间，她总共狙杀了187人。当罗马尼亚军队控制了敖德萨时，柳德米拉不得不与她的部队一起撤回到塞瓦斯托波尔，在塞瓦斯托波尔围城战中又奋战了8个月。
战场上的女性狙击手们
战场上的女性狙击手们
冰冷的文字不足以描述战争的艰苦，到1942年5月，柳德米拉的杀人榜单上已经记录了257个人头，重大功勋让她再次晋升为中尉。
杀的人越多，柳德米拉的处境就越来越危险，更多更危险的人物会分配给她。敌方一样有优秀狙击手，她还时不时要与敌方狙击手来一场“决斗”。
柳德米拉和男性士兵一起在前线
柳德米拉这样形容自己的工作：“我每天会小心翼翼地前往靠近敌人的前沿阵地，然后一动不动地躺着，等待射击机会。”这并不是轻松的工作，轻装简行，她每次只带着少量的干面包和水，然后趴在那里连续15个小时动也不动。这需要很强的自制力、意志力和忍耐力，哪怕只是肢体的轻微抽搐都可能引起对方狙击手的注意，那就意味着死亡。
年轻的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
柳德米拉的战场生涯就像是在与对面狙击手玩猫鼠游戏，有时候她是死神，收割对方性命；有时候又会反过来变成对方追逐的猎物。谈起那段时间的经历，柳德米拉的呼吸似乎都急促起来：“有一次决斗持续了三天，那是我一生中最紧张的经历之一。最终，他多走了一步，成为第36名倒在我枪口下的狙击手。”
柳德米拉在前线
德军杀不掉她，便试图贿赂她。他们用广播喇叭大声喊：“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到我们这里来，我们会给你足够的巧克力，让你成为一名德国军官。”当喊话没有作用的时候，对方又换了一套招数：“柳德米拉，我们要将你撕成XXX块，抛洒在土地上！”这个XXX块的数字不断增长，等同于柳德米拉枪下增长的亡魂。
03 战火中的玫瑰
每一个步枪连会配备2个狙击手，1941年12月，在塞瓦斯托波尔附近，柳德米拉遇到了年轻的上尉列昂尼德·基先科，他和她在同一个团服役，也是一名狙击手。
年轻的柳德米拉和列昂尼德
年纪相仿，生死与共，战火催生了死亡，同样也催生了爱情。
柳德米拉和列昂尼德一起躺在战壕中，一起面对寒冷、饥饿、压力的折磨，一起冒着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列昂尼德对柳德米拉道：“谁也不知明天和死亡哪一个会先到来，柳德米拉，你愿意嫁给我吗？”
战场上的柳德米拉
柳德米拉同意了，他们向指挥部提交了一份结婚申请。
然而，1942年3月，在一次突击中，狙击手的位置暴露，敌方一枚迫击炮打过来，列昂尼德受了致命伤。柳德米拉抱着爱人的身体，看着他在自己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战役结束后，她亲自将丈夫的尸体带下来，亲手擦去了列昂尼德脸上的尘土和血迹，为他整理衣装。柳德米拉没有哭，只是暗暗发誓一定要为列昂尼德报仇雪恨。
战场上的女性狙击手们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将自己的记录提升为狙杀敌方士兵300人，最终的官方记录为309人。然而，由于她经常独自行动，杀戮人数没有完全被核实，人们普遍认为柳德米拉狙杀的敌人实际数字可能接近500人。
年轻的柳德米拉
1942年6月初，塞瓦斯托波尔守军遭到重炮轰击，德国空军从飞机上投掷下大量炸弹。几乎没有一名苏联士兵幸免，柳德米拉也不例外。她被一枚炮弹的弹片击中面部后，被转移到一家野战医院。苏联最高统帅部认为柳德米拉是苏联最宝贵额财富，决不能失去，于是她被一艘潜艇带离了这座即将沦陷的城市。
德军在敖德萨附近乘轨道车
柳德米拉在医院足足躺了1个多月才恢复健康，这次受伤标志着她前线生涯的彻底结束。
04 演讲与外貌歧视
尽管柳德米拉在前线仅仅只工作了1年时间，但她作为狙击手的名声却极为响亮，为她赢得了“死亡女士”的绰号。痊愈后，经过医生判断，柳德米拉的身体不再适合返回前线，指挥部立刻就给她安排了一个新任务——宣传。
柳德米拉受到美国总统夫妇接见
1942年年末，作为高级勋章获得者，苏联中尉，柳德米拉代表前苏联去往美国，试图争取美国对欧洲第二战场的支持。
1942年，柳德米拉在华盛顿演讲
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穿着一身绿色军装来到华盛顿特区，站在翻译身边她显得有些笨拙。虽然在战场上凶名赫赫，但柳德米拉对于新闻界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她不会说英语，举手投足也有点羞怯。
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在白宫欢迎了这位王牌狙击手，柳德米拉成为第一位受到美国总统接见的前苏联公民。在这里，柳德米拉还见到了第一夫人埃莉诺·罗斯福，两个言语不通的女人彼此欣赏，很快成为一生的朋友。埃莉诺邀请柳德米拉随她一起游览美国，每到一地，她都上台演讲，向美国人讲述她作为一名女性在战斗中的经历。
总统夫人埃莉诺·罗斯福
令人遗憾的是，美国人似乎对女人在战场上的经历毫不在意，他们倒是对柳德米拉的衣着风格和容貌等话题更有兴趣。
一名记者告诉柳德米拉：“在我们美国，女士们都开始穿短裙啦。相比之下，你这条橄榄绿长裙缺乏风格，并且让你看起来很胖。”
甚至还有另一个不礼貌的记者上来就询问：“战场上允许女士们化妆吗？”
柳德米拉在美国巡回演讲
柳德米拉客气地答道：“没有规定禁止化妆。”但很快就尖锐地继续：“但在战斗正在进行时，谁有时间去想她鼻子够不够闪亮？”
不够“逆来顺受”的柳德米拉吃尽了媒体的苦头，经历过一些“惨不忍睹”的抨击后，她终于适应了宣传节奏，她在演讲上大声宣布：“我光荣地穿着我的制服，上面有列宁勋章，它已经在战斗中沾满了鲜血。显而易见，对美国女性来说，重要的是是否能在制服下穿丝绸内衣。”
战场上的柳德米拉
她也没有避讳谈论杀戮：“杀死纳粹并没有让我产生复杂情绪，我唯一的感觉是猎人杀死巨大猛兽后的满足感。”柳德米拉解释道：“每个活着的德国人都会杀死妇女、儿童和老人，死去的德国人却是无害的。是的，我杀了一些德国人，我在拯救生命。”
年轻的柳德米拉
当美国“旅行”进行到芝加哥的时候，被媒体不断纠缠歪曲的柳德米拉说出了那一句振聋发聩的话语：“先生们，我今年25岁，已经杀死了309名法西斯分子，你们不觉得在我背后躲得太久了吗？”
这个土里土气，连英语也不会说的女人终于赢得了美国人的尊重和掌声！
1942年，英国伦敦，柳德米拉试射一名士兵的步枪
之后，柳德米拉还去了加拿大和英国，她为了争取第二条盟军战线支持，显出了全部的心力。与刻薄的媒体人不同，文艺界人士更加欢迎这位传奇狙击手。美国歌手伍迪·格思里在1942年为她写了一首歌，名为《帕夫利琴科小姐》，查理·卓别林亲吻了她的手指，并且说道：“这只精致的手杀死了纳粹分子，成百上千地杀死，一个也没有遗漏，真是不可思议……”
受到女性欢迎的柳德米拉
归国后，这位世界上最危险的女人作为狙击手教官在莫斯科郊外的学校中度过了战争剩余时光。
05 战争之殇
1943年，柳德米拉被授予苏联英雄金星勋章以及列宁勋章，这是授予苏联公民的最高荣誉。
1945年，柳德米拉以少校军衔退伍，她回到基辅大学完成学业，最终拿到了历史博士学位。
1945年至1953年，她在苏联海军总部担任研究助理，后来几年，她又积极参与苏联退伍军人委员会的工作。
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
然而，曾经那位在战争中勇敢无畏的女士，却逐渐被内心底的黑暗吞没。
柳德米拉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轰炸没有击倒她，她活到了和平年代，但她自己却感觉像是将一部分丢在了战火中，再也无法补全。刚开始只是懒得说话，觉得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后来的情况更加糟糕，一点点响动都会让她受到惊吓，往日种种不断闪回眼前，一夜又一夜的噩梦让她无法安眠。
没错，她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我们熟知的PTSD。
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
柳德米拉深切地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但每次午夜梦回，硝烟的味道，鲜血的浓稠，战友那死去的面孔总是让她无法入睡。她开始试图逃避思考战争，也不愿与任何人讨论创伤，但是没有用，一个又一个夜晚，死去的列昂尼德总是折磨着她，他在耳边不断呼唤着：“柳德米拉，我的爱人，柳德米拉……”柳德米拉被迫一再重复想起爱人那血肉模糊的身体，听着他轻轻叹道：“哎……”然后再也没有了声响……列昂尼德的身体慢慢变得越来越冰冷，越来越沉重，重的仿佛能压垮她的脊梁……
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
在抑郁症和PTSD的折磨下，柳德米拉无法再接受亲密关系，哪怕她现在还十分年轻，却也没有了再找一个伴侣的冲动。她慢慢变得不再出门交际，对以前喜欢的运动也兴趣缺缺。
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
失眠、注意力难以集中、暴躁易怒逐渐找上了她，柳德米拉不得不拼命喝酒，用酒精麻痹自己，这样才能换来一夜安眠。
在那个年代，PTSD这种心理疾病并没有广泛得到认可，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也没有一个靠谱的心理医生能帮助她。
去世前不久的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
因为酗酒，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于1974年10月27中风去世，时年58岁。她被安葬在莫斯科的Novodevichy公墓，她唯一的儿子罗斯季斯拉夫去世后，埋葬在她旁边。
如果没有战争，柳德米拉的故事显然会完全不同。
她本该成为一名历史老师，或者当一名研究员，在讲台上奉献光热，默默无闻度过一生，偶然拿起枪，射击也不过是业余爱好。
然而，战争爆发了，她被迫扛起枪走向前线，用自己的能力去保卫国家。
她被迫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因为她需要在这个语言不通的地方寻找到帮助……
她一遍又一遍对美国人说：“苏联妇女有完全的自尊，因为她们作为人的尊严得到了充分的承认。无论我们做什么，我们不仅作为女性，而且作为个体人格，作为人类而受到尊重。这就是为什么在这场战争中，女性如此自然地站在了男性一边。”
战争给了她荣耀，却也伤她至深，最终，柳德米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她的墓志铭上刻着最喜爱的诗词：痛苦如此持久，像蜗牛充满耐心地移动；快乐如此短暂，像兔子的尾巴掠过秋天的草原。
唯一得到的东西，或许就是她的姓名被铭刻在了历史上，被人们永远铭记。
愿这个世界上再无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