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脚踏一只船，就是真的船员了。现实中，我错了，原来脚踏两只船才是真的船员。作为当年实习生的我，只有理想，期许，想象成为海员的一天，步入茫茫大海的一天，吹着海风，那一定是威风的。可现实，我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从此过上了孤独的生活，再也不羡慕那月入六万的收入，更不羡慕船上所谓的领导。要不是船上女孩子相助，让我入海的心都有。

2008年，转眼过去了十六年了。十六年，说长很长，说短很短，加上大学的四年，可以说，我接触这个行业已经二十年。在大学的时候，我就听说了不少船上的精彩故事，成为了上船的动力。有时候躺在宿舍床上还在念想着船上的生活，想着那些前辈说过的有趣的话。

然而，2008年的四月，终于轮到我上船了。

大学四年的学习，我以高分，甚至满分的成绩获得航海资格证书。那年，身边一起毕业的学生三四百个，一次性考到证书的人不足十个。我为自己获得证书感到骄傲和自豪，甚至到了2008年公司发出通知，让我前往公司培训并上船，心里依然满是骄傲的样子。

可现实，我以一名甲板实习生的身份，在公司办理了相关手续后，出发前往西班牙的国际机场。在公司的时候，公司认为我是一名优秀的实习生，鉴于如此优秀，安排单派我上地中海一家船东公司的船上实习。

单派，在那个时候，这个字眼在我的脑海里是了不起的象征，一般中国人不愿意上，因为船上全是外国人，唯独就一个中国人。当年的我，因性格的原因，还是选择闯一闯，于是答应了上这样的船。

代理送我到北京国际机场，帮我办理了相关手续后，独自一人踏上了国外的航班。这是我初次乘坐飞机，也是我初次一个人出国。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忐忑，遐想，期待。遐想上船成为海员的样子，期待船上生活的样子，忐忑，自己根本没见过世面，连飞机座椅还找了半天，觉得自己真的很土的紧张样子。

就这样，最终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我来到了自己的位置。

飞机起飞了，失重超重失重，就这样十几二十个小时的航程，飞机总算降落在西班牙马德里巴拉哈斯国际机场。

长途飞机很累，刚上船的兴奋劲早已烟消云散，再加上倒时差，整个人都蔫了。

下了飞机，出了机场，拖着疲惫的身躯，好不容易找到了来接我的代理。代理很热情，六七十斤的行李，是他帮我搬上了后备箱。那个时候觉得代理太好了，压根不要我动手。不过，现在懂了，那是他们的工作，他才不想我们帮忙，否则会认为我看不起他。

我记得很深，当时有一个小插曲，上船的时候行李箱里装满了沐浴露，洗发水等船上生活用品，因不知道何原因，洗发水盖打开了，漏的代理的车上全都是，好在代理没有罚我要清理费。

那个时候的我，身无分文，就连当时的实习工资也还没拿到。我印象很深，我当年的实习工资是100美元的样子，那个时候的汇率低，差不多六百元一个月。

在那个时候，作为农村的我，六百元很多了，我父亲一个月才300多元呢。代理将我送上船，没要我钱，反而还很客气的对待我，让我对出国有了新的体验。

“上船了，上船了，我真的上船了，我成为一名国际海员了。”

踏上船的那一刻，我在心里不知道多少次对着自己的内心呐喊。

那一刻，我真的成为海员，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然而，兴奋是短暂的，不足一个小时，我被一盆无情的冷水给浇灭了那份激情。

我上的是一艘地中海船东的汽车船，上船后，大家都很忙。船上都是生面孔，而且都是外国人。我找不到方向，是一名叫服务生的船员领着我到房间的，随后他也消失了。

起起伏伏的心情，等我到了房间后，当场躺下来睡了一觉。

我还没睡醒呢，一名满脸胡须，眼睛外凸，戴着帽子，穿着工作服的大哥就进来了。他当时是什么身份，我压根不懂，反正一进来就将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随后扔给我一个对讲机，一套连体工作服，一顶安全帽，一双鞋子，就让我跟着他上货舱看货。

“看货”，当时这个词在我的脑海里就是去看一个东西，完全没有概念，而且当时这个词也是半猜半就，根本听不懂他说的英语单词叫什么。

一向还在为自己的航海英语考得不错，感到沾沾自喜的我，此刻，再高的英语分数那都是零。听不懂，完全听不懂了。

来到货舱，来来往往的汽车好多啊，看样子应该是在卸车，眼前这位大哥，我偷瞄了一下他胸前的Chief officer，醒目的告诉我，他就是船上大副。

哦，他就是大副，一上来哗啦啦和我讲了很多，当时我一个也没有听进去，反正就是让我看货，他便离开了。

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反正他走了，我就站在货舱的柱子边上靠着，高频里，一直听着别人在说话，也分不清是谁说，也完全听不懂。

那一刻，我的心情是复杂的，到底说了什么？

我反正没听懂，就连“卡带”我也没听明白是叫我，直到一个胸章上写着Bosun的人来到我的跟前，他大概就是我们船上的水头了。

水头走到我的跟前，有些着急的样子，问我为何不理他。他似懂非懂，于是问他是在叫我吗?

从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不叫实习生，我在船上的身份叫“Cadet,中文名，卡带”，从此，我有了百呼一应的名字。

水头应该是菲律宾人，说话非常快，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他算有耐心，和我说每一层的货物卸完了就要汇报，还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尽可能的远离车辆。

嗯，他说的话我算是听见了几个单词，猜懂了。就是要注意安全，有事要用对讲机呼叫。

当天中午，工人停工了，没人告诉我停工了，车和工人都不上来了，而我却一直在那边等着，直到午饭后，水头见我没去吃饭，才在高频对讲机里喊我。

那一刻，我听到有人在叫我Cadet，我赶紧拿起对讲机回应了一句，听到了水头问我怎么没有到餐厅吃饭？

我依旧是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单词，总之听懂了叫我吃饭，我才知道工人是下班吃饭去了，我也该回去吃饭了。

啊，那个时候困，累，饿，已经没有词可以形容我当时的状态。

当我好不容易转悠转悠回到了房间，生活区里的人都关上了房门午休去了。

我回到房间，也没有脱去工作服，只是简单地洗了个手，便去餐厅了。

此时，一个女船员冒了出来，可让我的眼睛亮了一会。一直以来，我认为船上是没有女船员的，公司也没有事先和我说，所以看到她的那一刻，我两眼有神，紧盯着她，生怕她从我眼皮底下消失一样。

女船员见我那样看着她，上前和我说了一声“以后不要穿衣服到餐厅吃饭，否则会被教育。”英语大概是这个意思，我也大概明白了不要穿衣服进餐厅。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还以为是船上洗碗做卫生的，所以赶紧吃，趁她还在餐厅，好让她帮我洗碗。

我一边吃着船上的饭菜，一边盯着她。她还是跑了，我端着一块碗，来到了所谓的厨房洗碗池，清洗了自己吃的碗。

懵懵懂懂的样子，回到房间睡了一觉，又睡过了头，也没人告诉我正常的上班时间。

这一次来的人不是大副，也不是水头，就是女船员。

女船员挺温和的，找到我并把我叫醒，告诉我要上班了。

我连忙爬起来，拿上对讲机和安全帽就出去了。

女船员见我慌慌张张的样子，又将我喊住，说道“You follow me”。这一句话我真的听懂了，于是跟着她去了货舱。

当时那是几层货舱我也不懂，反正就是在货舱看货，她也没有离开，也在现场看着。期间，女船员介绍了自己，告诉了我她的名字，也告诉了我自己的身份。

当得知她就是我们船上的三副，我开始学会拍马屁，因为大学的老师告诉过我，上船就要傍上三副，未来我也要成为三副。

在得知她是三副后，我开始鼓起勇气问她问题。

那个时候，我用着单词和动作与她交流，她也没有因此不耐烦，反而很有心的告诉我，我以后有不懂的地方都可以请教她。

看着她那么和善，再也不是大副那样的高冷面孔，于是又问了问她的国籍，才知道她是乌克兰船员。

就这样，我们两个在货舱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英语加手势，她让我的心灵多少有了一点点依靠。

自从和她的相识，我那不敢开口的英语也得到了提升，慢慢开始有勇气交流了。

当天是卸货的最后一天，大约是下午的五点就完货了，完货后，我们的船开入了大海。

离港期间，我是跟着水头在船头的，水头教会了我如何躲闪危险区，回到生活区，女三副再次找到我。

这一次，我和她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步。长这么大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和我走得这么近，走得这么干脆。

她来我的房间里，我也不洁癖了，反而还端着凳子给她坐。

不过，我是白性情了，她压根没多想，就是上我房间里要证书的，说是要交到船长办公室里。

上船这么久，我还没见过船长，听说是英国船长，倒是很想见见他那威严的样子。

船长这个身份一直在我的心里是高高在上的，而且他是英国船长，更让我有了电影里那种敬佩之心。

没错，我的期待很快就来了，那是一盆冷水式的相识，瞬间让我对英国船长的敬佩之心荡然无存。

晚上五点四十分开饭，船员们纷纷去餐厅吃饭，这一次，我也跟着大伙儿去了。都不认识，我算是长见识了，都是外国人，生面孔。

这些人形态各异，每个人进了餐厅，身上都带着一股气味，有些是香水味，有些是狐臭味，再加上餐厅里的饭菜香味，我早已忘记了到底是什么味道。

不过，我发现一个很统一的问题，每个人都好像穿的非常整体，都是POLO衫，而我穿着拖鞋和T恤，显得更外的不一样。

不一样的是中午我只是拿着一块碗吃饭，此刻，大家都是端着盘子吃饭，吃西餐的样子，而更不一样的是，船长终于来了，真的来了，我一眼就认出了船长那种形象的人。

他满脸都是大胡子，而且年纪一看就很大的人。

不过，还没等我礼貌地打声招呼，就遭到了当场的一顿教训。

“你是新来的卡带吧？你怎么回事，难道没人告诉过你来餐厅的规矩吗？”船长很生气的向我问道。

其实，我并没有完全听懂船长说的这句话，所以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云。船长又再次指了指我的衣服，很严肃地问道“你这叫什么衣服，现在就给我去换了。”

我还是没听懂，不知道是紧张了还是真的没听懂，我连衣服这个单词也没听懂了。

在场很多人，每个人都看向我，看着我，等着我回应船长说的话。

我没有回应，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那一刻，我在心里暗自许下承诺，这辈子不学好英语就不做人。

此时，女三副上前帮我说了几句话，然后带着我离开了。

带着我离开后，走在走廊里，眼泪完全没忍住，流了下来。那一刻，我没觉得丢人，就是委屈，觉得跑船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甚至还自责自己跑什么船啊，好好的放着陆地的工作不干，跑来船上干什么啊？

女三副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带着我回到房间，见我不知所云，于是打开我的行李箱，翻找了一番，并没有发现船长所要的衣服，于是拉着我回到她的房间，亲自找一件不分男女的POLO衫给我穿上，又让我回到房间穿上了球鞋，这才带着我去了餐厅。

餐厅里，大家的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了，每个人看着我的目光都不一样，我没说话，跟着三副盛了饭菜，还想跟着她一起坐，没想到她指了指后面那张桌子，告诉我，我的位置在那儿。

我这才知道，吃饭有规矩，连坐位置也有规矩。看来船上的规矩我是完全不懂，学校学到的东西狗屁不如。

船长大概是吃完了，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特意和我说了两句。反正他说话我就紧张，也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只是船长离开后，三副告诉我以后不要再乱穿衣服进来，要是没衣服，下个港口去买。

看来船长看出了我身上穿的衣服就是三副借给我的。

船长走了，我背对着三副吃着饭，心想着在学校的时候，那些老师就是爱吹牛，一天天的就知道告诉我们船长有多厉害，多威风，工资一个月六万。想到六万的工资，我多么嫌弃眼前的船长啊，觉得工资高了怎么啦？人品不行，再多钱也没用。

我大概是在安慰自己。

继续吃着饭，三副吃完要跑了，我也不吃了，跟着她去了厨房才知道，原来我们吃过的碗筷是不需要我们清洗的，有专门的人清洗。更不是三副洗，她可是我们船上的高级船员啊。

放下碗筷，三副一定是以为我要跟着她去房间，所以特别提醒我她要休息一下了。

我点了点头，回到了房间，长叹一口气，这船还能跑吗？

我开始收拾东西，每收拾一件东西，心里的反差就很大。想想刚买的时候多么激动，现在又有多么悲痛。

收拾好行李箱，本想上生活区转转，发现三副也不见了，生活区里的人我也不认识，就算见到了也只是打打招呼，并没有了下文。

再次回到房间的我，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电脑，远离家人。房间里空空旷旷的，白天所有的经历在我的脑海里闪现，船长的话，水头的话，女三副的话，句句入心。孤独的我，在桌脚上摆放着一本上个实习生留下的圣经，引起了我的注意，全是英文的。

从那一刻开始，我的所有孤独都是女三副的帮助和圣经的陪伴，不懂的单词就查，不懂的句子就问。从那一刻开始，我发现我开始喜欢上了三副，喜欢上了英语，可以说，是他们拯救了我幼小的心灵，就这样，我的英语一步一步进入状态，我的实习生生活才算真的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