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卫校毕业后,去刘家洼村卫生室实习。那时条件艰苦,没有宿舍就住卫生室,没有厕所就搞个油漆桶。由于我膀胱小、尿频尿多,每晚都能整满半只桶。
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还在卫生室里睡觉,床头放着半桶尿。突然,有人砰砰砰地敲门,边敲边喊:“快开门,救人啦!”那时,我正在做梦,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还以为是在梦里听见有人敲门,便没有理会。
可是,随着敲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我终于从梦中醒来。赶紧提上裤子,跳下床去,将门打开……来者是个姿容俏丽的女人,年纪不大,咧着嘴、皱着眉,左手捂住小腹……
细看她那只左手,指缝间正汩汩地流着鲜血。“天啊,你小腹受伤了?”我不由惊问道,“怎么搞的?”
她苦笑一下,说:“剪刀扎的!”我再问:“咋扎的,谁扎的,深不深?”她没有说话。我想她大概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没再多问,让她进来,并将药箱、工具箱打开。我问“多久了”,她说“就刚刚”。
我示意她裤子退一退,露出伤口来,她迟疑了。片刻后,突然说:“你是男的呀!”我说:“不。我只是医生。”她这才掀开衣衫,露出腰带来。不,确切地说,那不是腰带,而是一根红丝带。
打了死结,解也解不开……我说:“要么用剪刀吧?”她点了点头,然后说:“把门关上好吗?”我于是关了门,又拿了剪刀来。她的红丝带,系了很多死结,像是蓄意而为。
伤口还在滴血,我顾不上多想,赶紧剪断红丝带,裤子退一退,露出伤口来……此刻,我见她似乎很紧张,肩头在颤抖,眼睛紧闭着。
经过认真检查,我发觉伤口并不深,创面也不大,只是这里血管丰富,流血较多而已。我仔细地给她包扎起来,叮嘱她注意饮食休息,提防伤口发炎。她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我说:“别客气。”这时,我才发觉,她面孔十分精致,无论放在乡村还是城市,都是标准的美人儿。但穿着却是很朴素,不善言辞,有些忸怩。
这时,她突然问:“什么味儿?”我苦笑一下,知道是那半桶尿在作祟,但却不好意思讲。她的眼神飘来飘去,最终落在了油漆桶上……她笑了。但没说话,慢慢地朝门口走去。
女人走了。望着她的背影,我长出一口气。但是,心里却在忐忑——她是谁,为何会受伤?接下来她安全吗,是否需要帮助?
带着诸多疑问,我去了村长家。经过我描述,村长说她应是狗剩媳妇。他说:“这女人叫冬梅,半年前才嫁过来。狗剩家穷人丑,比女人大八岁,算是捡了个便宜。”
我说:“她条件那么好,为何嫁狗剩?”村长犹豫了一下说:“这女人不干净,婚前怀过娃,却不肯说出娃的爹是谁。家人强行给她打了胎,可名声臭了,只能远嫁到我们村来!”
我点了点头,没想到她还有这么曲折的故事。以我的感觉,冬梅不像水性杨花的人。
但仍不知她为何受伤,便约了村长一起上门去调查。刚进她家院子,就听到吵闹声。冬梅和丈夫狗剩吵得正欢……村长赶忙制止,并询问缘由。
狗剩无比委屈地说道:“娶她大半年了,愣是不让碰……”冬梅则说:“他不正经,他耍流氓……”原来,冬梅自嫁过来后,都是和衣而睡。用红丝带当腰带,还要打上死结。
为解开冬梅的红丝带,狗剩每晚都要与她博弈一场——从床头到床位,从床尾再到地板上——可他,始终无法得逞。就在昨晚,狗剩想到了用剪刀,但冬梅不配合,慌乱中刺伤了她的小腹……
原来冬梅的伤是这样来的。知道了缘由,可我心里并不好受。不由感叹,真是一对可怜的人呀!一个爱的卑微,一个根本不爱。为了生存走在一起,却又斗争不止,何必呢!
后来我离开了刘家洼村,但关于村里的人和事依然关心着,尤其是冬梅夫妇。几年后,我在县医院工作时,遇到了刘家洼一熟悉的村民前来看病。我向她打听冬梅夫妇的情况,她说:“狗剩承包鱼塘发了财,冬梅不让碰也不给生孩子,狗剩之下找了外遇,还生了个男娃。后来,提出跟冬梅离婚……冬梅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了!”
天啊,她怎么会选择自尽?不爱丈夫,无法接受丈夫,大不了就是离婚嘛,又何必非要走极端?我无论如何也是想不明白。但,他们终于还是出事儿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担心的,就是怕他们出事儿。
据说,冬梅死后,娘家没有来人。她也未能进狗剩家的祖坟,就埋在荒山上。放羊老汉说,曾见一中年男子在冬梅坟上哭泣,好像是她表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