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顾浪正要和离时,他突然被马车撞了。
大夫说,他撞坏了脑子,记忆停在了五年前。
五年前,那时我正与他耳鬓厮磨、情意绵绵。
1
顾浪紧紧的盯着我。
“海棠,你与我说句真心话,你与我和离,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我闭上眼,深深的叹了口气。
在他一句句的质问中,我选择缄默不言。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那个喜欢上别人,费尽心机要和离的人。
从来就不是我,而是他。
但不论我怎么解释,顾浪都不相信他会喜欢上别人。
他觉得我在说谎。
他甚至觉得,这一切是我为了和离,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顾浪躺在床榻上,嗤笑着看我。
“海棠,你想玩到何时?”
大夫说,顾浪是被马车撞坏了脑子,记忆停在了五年前。
这五年来的一切,全部都忘记了。
至于什么时候能想起,大夫也不知道。
五年前,那时候师父刚去世,他登上掌门之位饱受非议。
是我,力排众议支持他,陪着他守护青山宗。
我与顾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五年前成了婚。
那时,顾浪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人。
五年前,别说是我,就是他自己,也不可能相信他会喜欢上旁人。
2
床榻边的周芷惜满脸泪痕的伸手抱他,却被顾浪一掌推开了。
他满脸烦躁,语气也极度不好:“滚开!”
周芷惜怔了怔,双眼瞪大不敢置信的看着顾浪。
随后,大颗大颗如珍珠般的眼泪瞬间滑落。
“师父……你不要芷惜了吗?”
她的声音尽显委屈。
可在五年前的顾浪心里,她什么也不是。
“再不滚,我便将你逐出师门!”
顾浪的耐心显然到了极限,满脸厉色。
周芷惜再承受不住,转头泪奔离开。
从我身边过时,还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而我,却只觉得可笑。
当初她仗着顾浪的喜欢,一次次的冒犯我。
而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
但我并不觉得高兴。
房内忽然安静了,唯剩下我和顾浪两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到如今,我对他,其实也没什么话可说。
半响,我开口试图结束这场冷战。
“和离书是你与长老们商定后写得,长老曾劝过你三思,是你坚持要和离。”
我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
“此事到底是不是我胡编乱造,你向长老一问便知。”
顾浪怔怔的看着我失神,眼神中闪过茫然和不解。
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我变得这么冷漠。
半响,他嘴唇蠕动,神情有伤。
“海棠,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
这几年来,我和他之间的情分早已在不断的磋磨中消耗殆尽。
我对他毫无念想,心如止水,更是无话可说。
我没回答顾浪,而是转身离开了。
3
顾浪是半月前出的事。
青山宗是皇家宗祠,彼时正逢太后娘娘六十寿辰。
顾浪带着青山宗精英弟子,前往皇宫,为太后娘娘贺寿。
我是在出发的前一晚,和顾浪说和离的事的。
但他却不是因为我说和离导致出事,而是因为赶着给太后娘娘贺寿完,回到青山宗,给她小徒弟周芷惜过生辰。
结果那晚大雨磅礴,他因为赶路太急,一不小心撞上迎面而来的马车。
直到他清醒过来,他的大徒弟来找我,我才知道这个消息。
因为顾浪的记忆停在了五年前,他忘记了他门下的所有人。
五年前,周芷惜还尚未来到青山宗拜师学艺。
他唯独只记得我了。
顾浪城府十分深厚,即使清楚此刻记忆全无的境况。
但他的神色却依然能够平静无澜。
唯有一件事他始终不肯相信。
就是他会移情别恋上周芷惜,转头要与我和离的事。
他门下几个心腹弟子,以及周芷惜和他说了一堆,他与周芷惜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但他却不信。
并且一直要见我。
最后弄得他们没法子,只能来找我。
我这个师母的身份早已名存实亡,被几个弟子不情不愿的带到顾浪眼前。
要我向顾浪解释,现实离他的记忆之间,隔了五年了。
他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如今除了恨,再无其它了。
我无心再理,他信不信也都是他的事了。
4
一个月后,我才再见到顾浪。
想来他刚刚痊愈不久,脸色还苍白着。
十分不修边幅的坐在我院子前的石墩上。
说真的,自从坐上掌门之位后。
顾浪衣着十分体面,我再没见过他如此邋遢的模样。
他听到动静,看到是我,立马从石墩上站了起来。
这个时辰,小莲刚好下学回来。
顾浪的眼睛就一步步的挪转到了小莲身上。
他看到小莲与他相似的眉眼,愣住了。
想来,即便他清楚自己已然失去了五年的记忆。
但多少也能从旁人的口中知道,这几年来我们之间发生的事。
他紧紧的盯着我和小莲,一言不发。
我牵着小莲,远远的便驻足下来,冷冷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顾浪欲言又止,看着小莲说:“海棠、她……就是莲儿吗……是我们……”
我不耐的打断道:“你有何事?”
这几年他几乎没怎么来看过小莲,小莲与他的父女情份也十分淡漠。
看到他在,极为生分的拽着我的袖子,“娘……”
我微笑着摸着他的脑袋:“小莲乖啊,你先进房里去。”
小莲冲我甜甜笑说:“那娘要快点来,陪小莲玩。”
我笑着答应:“好……”
5
直到小莲离开。
顾浪才满眼疑惑的开口:“为什么海棠?我们自小相识,早已心意相通,我与你早已约定好,将来成了亲生了个孩子,便与你早日归隐,可如今……”
他顿住了,仿佛在用力的去想。
为什么当初的约定实现了一半,如今我们却彻底生分了。
就连孩子,也与他情分淡漠。
他用力的拍打着脑袋,神情痛苦挣扎着喊道:“海棠,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睡了一觉,你就变了?”
他抬起头来,神情受伤:“我去问了长老,才知和离的条件如此苛刻,我怎会如此待你?”
五年前,顾浪说他此生最大的梦想;
一是坐上掌门位、二是娶我。
可五年后,他千方百计的要与我和离,只为了娶周芷惜。
6
我与顾浪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我爹是青山宗的掌门,他是我爹座下武艺最强最出色的弟子。
我们自小便相识,我一直都十分佩服他的武学。
但我们心意相通,是因我十三岁那年生辰,逃出宗门的事。
我爹对我管束严苛,一向不许我离开宗门。
可那日偏偏是我生辰,为了玩个尽心,我便偷偷逃了。
我爹便派顾浪寻我。
得知是我生辰,顾浪不仅没有死板的将我带回去,而是陪着我玩了好些时候。
回到宗门时,还替我受了罚。
我内心不仅感激他,还生出了情意。
之后不久,我们便在一起处了。
他对我说,此生只会娶我一人。
后来我爹死了,我力排众议将他推举成我青山宗的掌门。
他说他会对我始终如一。
可后来呢?
后来周芷惜上了青山宗。
拜入他的门下。
之后不知不觉,他就变了。
7
真正见到周芷惜前,我在顾浪口中其实听过她的名字。
那是顾浪坐上掌门后,收得第一个徒儿。
因为是第一次为人师,他对她极好。
时常在我耳边叨唠,说她怎么怎么笨,怎么怎么不听话。
他还说她什么也不会,只会惹他生气。
即便是数落,可顾浪的嘴边始终挂着笑意。
那笑意并非苛责,反而带着些宠溺,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我在一旁听得五味杂陈,脸上却只能强颜欢笑。
我想顾浪忘了,当初我跟在他身边时。
他也曾时常数落我,说我不听话、说我什么也不会。
他还说,他拿我没办法。
可那时,我没想过。
周芷惜这个名字,会在之后的几年里,成为横隔在我和顾浪之间,一条巨长巨长的鸿沟。
8
之后没多久,我便见到了周芷惜。
那时顾浪门下已经汇聚了众多弟子。
他每日忙着宗门事宜、还要照料一众弟子,十分繁忙。
我因为惦念他,那晚前去看他。
那晚还下着大雨,我打着伞站在门外。
看到里头拥簇着密密麻麻的弟子,顾浪站在坐台上,挥舞着剑术。
最后一招展示完后,顾浪收了剑。
底下的弟子起哄着直叫好。
就在这吵嚷喧闹的人群中,周芷惜起身给她递上剑鞘。
她面容姣好,形貌别致,就连那眼神也满是娇媚羞涩。
顾浪接过剑鞘,低头,与她相视一笑。
真是一对佳偶。
顾浪领着一众弟子出来看到我时,十分惊讶。
外面雨越下越大,狂风大作。
他略显担心的揽过我的肩头:
“下这么大的雨,你就别过来了。”
我笑而不言,将目光转到他身后的周芷惜身上。
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在看到我的一瞬。
瞬间戛然而止。
转而代替的是,强撑着难看的笑意。
我想这一刻,只有女人能懂,代表着什么。
她略显胆怯的往顾浪身后躲,模样瞧着像是十分恐惧我似的。
可目光却满是挑衅的打量我。
我笑了一声,对着顾浪道:“这便是你之前收的那个小徒弟吗?周……芷惜?”
顾浪笑着将她推到我们面前。
“对,芷惜她性子胆小,初次见你难免怕生,海棠,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我收敛了笑意,心中只觉得冷寒。
顾浪却丝毫没发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笑着替我接过雨伞,将我搂进怀里,满脸忧心的关心我,叫我下次不要这般辛苦来接他。
身后的一众弟子,也纷纷大喊恭送师父师娘。
唯剩下周芷惜,大雨中苍白的脸。
而我,在第一次的交手中,宣告大胜。
9
但如今再回想,却只觉得可笑。
我和周芷惜这些年,明争暗斗。
我赢过,也输过。
一次次的斗争,我真的累了。
之后长老们告诉我,说顾浪写下了和离书。
我记得那晚。
因为第二天是太后娘娘寿辰,整个青山宗都在忙。
他身为掌门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我一直等到深夜,才看见他颇为疲惫的回来。
他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他的寝殿,十分意外。
因为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分房了许久。
我不想和他浪费时间,开门见山直接提出了和离的事。
他没有意外,也没有挽留。
而是沉默了许久,才说:“你都知道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
“那等我回来再说吧。”
“好。”
之后我们便没再说什么。
离开寝殿时,我还颇为恍惚。
想起当初我和他还只是个青山宗小小弟子时,我们时常月下畅聊,一聊能聊到天亮。
那时候,仿佛有许多的话要讲,怎么也讲不完。
可现在,竟已相顾无言了。
之后他便去了皇宫,再然后就出了事。
10
这些年,我们三人实在牵扯太久。
顾浪大概也没想过我会主动提和离的事。
真正让我和离的最终原因,还是因为小莲。
小莲一直在青山宗的少年府修习。
那天我去接她下学,没想到她竟然和别人打了起来。
我上去拉架时,不慎被一旁的孩子推倒在了地。
小莲见我被欺负,直接上前狠狠的咬住那孩子的肩膀。
场面顿时十分乱。
等到我反应过来时,小莲已被少年府的班主拉开了。
我头发摔得散乱,小莲也是灰头土面的。
我们母子俩极显狼狈。
我拉着小莲走在回宗门的路上。
她顶着脸上的擦伤,一副可怜模样的问我:
“娘,是不是小莲不乖,爹才不来看小莲?他们都说,我没爹……”
她的眼圈泛红,我喉咙突然涌上一股酸意。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蹲下身缓缓将她圈入怀中。
小莲突然抱紧我嚎啕大哭。
“娘……娘……爹为什么不来看小莲……”
我强忍着鼻尖的酸意,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
“娘知道,是娘不好……”
从小莲出生到现在,顾浪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少。
这两年,更是屈指可数。
也许,就是在小莲一声声的哭喊和委屈中。
我下定了决心,结束这五年的婚姻。
而此时此刻,面对顾浪的不解和疑惑。
我已心死如灰,冷冷道:“你若当真不解可向长老求解,不必来我这里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