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
相信这个画面,在很多人的脑海中都出现过,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而这个画面的主人公,就是鲁迅笔下的儿时玩伴,闰土!
而这一段描述则是鲁迅时隔二十年后,再次回到家乡,发现故乡早已物是人非,感慨之余,写下了这篇小说《故乡》。又过了很久很久,人们选取了其中一段描述,编入了教科书,名字就叫《少年闰土》,从此广为人知。
曾几何时,儿时的我们不知不觉地将自己代入到了鲁迅身上。但时过境迁,成年后再读,才发现,其实我们在自欺欺人,真正属于我们的角色,恰恰是鲁迅笔下的闰土,或者是那只猹……
杨角风谈晚清民国第129期:再读《故乡》,才发现当年闰土喊鲁迅“老爷”,蕴含着人生大智慧!
一、
闰土的形象,就是前面这张图所表现的那样,不仅鲁迅,包括我们,每每想起,都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张画面。
那一年,闰土14岁,比鲁迅大2岁,之所以能认识“迅哥”,是因为周家大祭(周家老太太去世)忙不过来。闰土的父亲章福庆便带他进了城,一方面帮“东家”看管祭器,另一方面也陪着鲁迅玩耍。
那时候的他们,虽然也有地位差距,一个是周家大少爷,一个是长工的儿子,但并不明显。所以,俩人见面后仅仅生疏了小一会儿,很快就有说有笑,玩到一块去了。
那时候的闰土其实跟鲁迅一样,虽然出身较低,但并不妨碍他成为父亲的心尖宝:
“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
看得出,闰土是深受父亲宠爱的,从脖子上的银项圈就能看出来。父亲生怕他会死掉,所以特意到神佛面前许了个愿,求了个银项圈过来,将他圈住。
那时候的闰土家,有父亲在周家当长工,其日子过得并不差,至少也是不愁吃穿的。闰土之所以能进城,也恰恰是因为这层关系在这里,说到底,还得感谢鲁迅。
因为章父在周家打工的时候,经常提起自己的这个儿子,每次提起来,眼睛中总是闪耀着骄傲的光芒,都快溢出来的那种。时间久了,就引起了鲁迅的好奇心,究竟章父嘴中的这个风一般的少年,长啥样啊?
二、
正是由于鲁迅的好奇,才促使章父向东家提议,让儿子闰土来帮忙,也是在鲁迅的强烈欢迎下,周父(鲁迅父亲)同意了:
“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
这个新伙伴,果然带给了鲁迅不一样的视野,让他这个城里的孩子,有了想去乡下疯玩的冲动。是啊,在闰土的描述下,鲁迅想象中的乡下生活简直太完美了: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着许多新鲜事:海边有如许五色的贝壳;西瓜有这样危险的经历,我先前单知道它在水果店里出卖罢了。”
但我们知道,闰土的生活并不像他对鲁迅描述的那样美好,至少跟鲁迅比起来,已经是输在起跑线上了。
看得出,闰土家的土地,在海边,是一片沙地,这种土地是种不了庄稼的。只能种一些南瓜、西瓜、哈密瓜等瓜果类水果,而且打理起来也不容易。
当鲁迅在百草园,听着油蛉低唱、蟋蟀弹琴、鸣蝉长吟,挖着何首乌、摘着桑葚和覆盆子的时候。闰土却跟着父亲,一步一个脚印来到沙地,播种、施肥、除草,只有闲余时间才能去捡捡贝壳,说是捡贝壳,不如说是捡鱼。
当鲁迅在三味书屋读着三言、五言,再到七言,画着《荡寇志》和《西游记》时。闰土却守在瓜地里,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些西瓜,生怕被猹、獾猪或刺猬破坏,少卖不少钱。
当鲁迅在求着闰土父亲教自己怎么捉鸟玩时,岂不知闰土却在沙地上抓鸟充饥或卖……
三、
即使这次鲁迅跟闰土的相遇,也并非实打实的相撞,一个是因为玩耍找伙伴,一个是因为工作当玩伴。
但不管怎么说,那一个月的时间,是鲁迅跟闰土都非常快乐的一个月。鲁迅在闰土口中听说了乡下的美好,闰土也在东家体会到了城里人的乐趣,这种感觉非常美妙。
但美妙的日子终究是短暂的,随着正月结束,也到了他们互相告别的时候。闰土要跟着父亲去别处干活,或种地或帮工,鲁迅也要再返学堂,继续他的“之乎者也”。
“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厨房里,哭着不肯出门。”
回到乡下的闰土,并未忘记对鲁迅的承诺,虽然他一直没有来乡下跟着自己捡贝壳,捉鸟,但他还是托人带给了鲁迅一包贝壳和几根羽毛。想必,这些贝壳和羽毛,也是闰土精挑细选出来的,同样,鲁迅也给他回了礼。
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正如鲁迅曾经说过的那样:
“友谊是两颗心真诚相待,而不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敲打。”
按照鲁迅的小说《故乡》中所讲,再见闰土时,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两人也已是中年人,而闰土也再不是以前的闰土了:
“他的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的通红。”
而且,连闰土的手,也变得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块松树皮了。
四、
其实,现实中,鲁迅跟闰土并未完全失去联系,那次离别后,两人还保持着往来。后来鲁迅到南京矿路学堂读书,有一次放寒假的时候,鲁迅回到老家,约着闰土游览了绍兴城。
虽然,那一次相见,看起来还像以前一样,有说有笑,谈天说地。甚至俩人还一起登上了应天塔,绍兴古城的美景也尽收眼底,一阵冷风吹来,顿觉神清气爽:
“边走边谈,漫步街头,观赏闹市……”
但,其实,闰土已经意识到自己跟鲁迅的不同,而且这种认识,并非是这一次相见才产生的,早在那次大祭,离开鲁迅时,他就察觉出来了。
虽然鲁迅没写,但在他们相处的那一个月里,鲁迅必然给闰土讲过在学堂的所见所闻。以及利用自己的学识,给闰土讲一些,在沙地里绝对学不到的课本知识和故事。
所以,那次离开鲁迅后,闰土也向父亲提出来,他也要去上学读书,希望能像鲁迅一样,学习文化。
当时闰土的父亲章福庆,权衡了一下自己家的经济情况,后来挨不过闰土的一再请求,是答应了的。毕竟,以当时章家的家庭条件,还是供得起闰土读书的,况且这也是他最爱的儿子。
只是命运跟他们开了个玩笑,就在章福庆答应闰土,要送他读书后不久。章父却病倒了,而且很快就一发不可收拾,一病不起,闰土的读书梦也就此破灭。
这也是闰土努力向鲁迅靠拢的一次尝试,从那之后,两个人的命运就此分离。
五、
其实,不仅章家遭遇了变故,周家当时的日子也不好过!
在章父病倒之前,鲁迅家也发生了变故,一开始是他的祖父周介孚,回乡发生科场行贿案,没想到被光绪帝判了个斩监候。鲁迅的父亲周伯宜,也受到了牵连,被革除了功名,从此以后意志消沉,每日借酒消愁,没等老父亲出狱,自己却先行一步走了。
周家遭遇了如此灾祸,自然也就请不起什么长工了,因此章福庆失业了,闰土自然也无法子承父业,继续到周家打工,也失去了跟鲁迅继续接触的机会。
这期间,除了刚才提到的俩人游览过一次绍兴城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交集了。
但,虽然两家都遭遇到了变故,鲁迅和闰土也都扛起了家庭的重任,但结果却不同。即使周家中落,但鲁迅也没有放弃读书,并最终学有所成,成为了一代文豪。而闰土呢,同样扛起了家庭的重任,但他最终也没有读过书,只是一味地挑土、摇船、下地……
等到他们再次见面时,就是鲁迅书写《故乡》的时候了,这时候的闰土已然被生活摧残成了粗糙的中年大叔。
不过想想也是如此,他没有文化,没有天赋,没有背景,也没有有钱的亲戚或机遇,他每天面对的都是现实。他曾经也幻想着跟鲁迅一样,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但终归跳不出父辈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命运。
就这样命运将这俩人又拉到了一起,就面对面站在了这里……
六、
鲁迅很是兴奋,见闰土走了进来,忙喊了一声“闰土哥”,你来了?
看得出,闰土也很兴奋,因为他的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欢喜是因为他见到了儿时的伙伴,凄凉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跟对方的不同。
于是在短暂的平复心情后,闰土还是恭恭敬敬地喊了鲁迅一声:
“老爷!”
以前那个无话不说,聪慧、阳光的闰土不见了,换来的是一个规规矩矩,畏手畏脚,毕恭毕敬,畏畏缩缩的中年人。面对周家老太太的疑问,他还得给当年的自己开脱,说那时候是个孩子,不懂规矩,不懂事。
但鲁迅的心中不是滋味,他或许并没有觉得自己高闰土一等,还以为对方会像过去一样待自己。但没想到,闰土却人为地划了一条线,跟对方隔离开来,这让鲁迅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也正是因为这种强烈的落差,让鲁迅萌生了要写一篇小说的冲动,而且这部小说的主人公就是闰土。他甚至开始思考,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曾经活泼好动的闰土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是因为万恶的旧社会,还是因为他的愚昧,亦或者是自己的态度,他或许想通了,也或许没想通。
他以为这是闰土故意跟自己生疏,故意将自己降为下人,这是愚昧的表现,岂不知,这恰恰是闰土的聪明表现。
其实换种视角来评价这声“老爷”,才发现,其实闰土啊,精着呢!
七、
在鲁迅的眼中,闰土应该是无所不能的,“捕鸟、捉鱼、看瓜”是样样精通,可是怎么长大后这些仿佛都丢了?
这只能说是鲁迅的一种自以为是,或者是对闰土的误解罢了,实际上成年之后的闰土,同样是样样精通,闰土的女儿章阿花,就曾经回忆自己的父亲章运水:
“锄地、捕鱼、挑担、撑船样样做!”
可是,为什么他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将这些事情告知鲁迅呢?
因为他清楚,他跟鲁迅的生活轨迹是完全不同的,毕竟在那个年代,像鲁迅这种高知分子,真的少之又少,也不是闰土这种人能接触到的。他能接触到的,都是一群像奴才一般生活,欺上瞒下,欺软怕硬,阿谀奉承,又无可奈何的底层人。
闰土长期跟他们打交道,吃过亏,上过当,受过委屈,也挨过欺负,在跌跌撞撞中不断成长起来。但在这个过程中,闰土也吸取教训,积累经验,摸索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一条生活经验。那就是要有阶级意识,要恭恭敬敬地对待社会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吃亏。
所以,在面对中年鲁迅的那一刻,他异常激动,刚想放飞自我时,突然就意识到,鲁迅的社会地位是远比自己高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长大后的鲁迅有没有变,这他拿不准主意,可能变了,也可能没变。
他敢去赌,鲁迅没变,还会像以前一样对自己吗?
八、
说实话,闰土很聪明,他不敢去赌鲁迅还能像以前一样待自己,因为他赌不起!
表面上看,是因为几十年没见,他摸不透鲁迅的脾气,万一惹他不高兴了,那么岂不是答应给自己的凳子啊,桌子啊,草灰啊,都泡汤了?
毕竟一家八口人,都指望自己养,按照他女儿章阿花后来的回忆,即使闰土努力种地,也是:
“吃不饱,穿不暖,养活不了我们一家六个小孩!”
是啊,当时各种苛捐杂税都压在他头上,又生了这么多小孩,闰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吧嗒吧嗒抽旱烟,连鲁迅的母亲都叹息,闰土的命真不好。
所以,即使闰土清楚,鲁迅并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待自己,他也不敢跟鲁迅交朋友。因为,在当时混乱的社会,鲁迅一旦发飙,是随时可以弄死闰土的,而闰土却没有同等威慑力的制衡手法。
当两个实力悬殊的人交往时,注定弱的一方要小心翼翼,因为他只能祈祷强者一直在“大发善心”。但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无法直视,一个是太阳,另一个就是人心,因为后者是会变的。这样就造成,弱者永远没有安全感,而强者往往也不会顾忌弱者的情绪。
包括当今社会,同性朋友如此,异性朋友也是如此,不要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灰姑娘。要知道,人家灰姑娘的老爹是伯爵,是有机会参加国王组织的宴会的。
一旦这种畸形的关系确定,就注定一方要迁就另外一方,当迁就的这方,再也没有资源去迁就的时候,也就预示着这段感情的结束。
九、
这之后的闰土,运气也并不好,1934年的时候,赶上浙江大旱,闰土一家终于吃不上饭了,无奈之下,他卖掉了父亲留给他的六亩沙地,变成了更苦的佃农。
再到后来,他后背“生痈”,并不停地流脓血出来,却无钱医治,只能让女儿章阿花用毛巾不停地擦拭,以缓解疼痛。即使这样,他也不喊一声痛,在病重期间,还不忘远在千里之遥的鲁迅,并嘱咐家人:
“想办法给周先生带一点干青豆去,他是一个好人。”
是啊,他这一生中能够得上的上层人士,只有一个鲁迅。也许是临终前,他又想到了俩人曾经的美好。也许是,临终前,他放心不下身边的孩子。也许是,他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用仅有的那点交情,换取鲁迅的关注。
只是他没有想到,此时的鲁迅也已重病缠身,处境很是艰难。1936年的1月份,鲁迅的肩膀和肋骨突然剧痛无比,于是就医。本来通过医治,到6月份的时候病情有所好转,可惜挨到10月份后突然恶化,医治无效,就这样跟着闰土,一前一后去了。
一晃又是几十年过去了,到了1954年,地点是浙江绍兴鲁迅纪念馆,这一天,走进了一个意气风发、神清气爽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正是鲁迅笔下闰土的孙子,章贵,纪念馆特招他前来工作,面对他不停解释,自己并不识字时,工作人员笑了:
“识字的人很多,但是跟鲁迅有着如此渊源的人,天底下却不多啊!”
后来的1976年,章贵还同鲁迅的儿子周海婴一起前往了日本搞活动,两人即使辈分不同,章贵也不会再喊周海婴“老爷”,他们已然是平等了。
闰土穷尽一生未能实现的读书梦,在章贵的子孙身上实现了,多年以后,章贵也自豪地对爷爷隔空讲到:
“我们章家人,现在终于又可以有快乐的童年了……”
闰土的那声“老爷”,就算叫得再精妙,也再起不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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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画里的润土都翘辫子啦[流鼻涕]。
周树人:我建议推杨角风先生为我国近现代第一文豪,他不仅言辞犀利,笔法精妙,最关键的他喵的比我想的都多[吐舌头眯眼睛笑][吐舌头眯眼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