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春节快过完了。对我来说,上坟是春节期间最重要的活动。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祖先崇拜。我们相信逝去的亲人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在某些特别的时刻,这两个世界可以交通。
春节了,逝去的人们也要过节。在我的老家,风俗是一定要在三十初一前上坟,给那边的亲人奉上供品、烧去纸钱,以保证他们也可以过一个快乐富足的春节。

外公外婆的坟在乡下山里,去一次不容易,也最隆重,有时能有二三十人同去。
提着纸钱,拎着鞭炮,一大家人说说笑笑地走一段不长的山路,穿过果树林,就到达了半山腰外公外婆的坟前。那里不止有外公外婆的坟,还有外公的爸爸妈妈的坟,还有些我不清楚辈分的长辈的坟。
一到坟前,大家就都忙开了。弄挂山钱的、插香烛的、堆纸钱的、除草的、挂鞭炮的、倒酒的、点烟的……总之要让列祖列宗们感到:子孙后代没忘记他们,去看望他们了。
一番忙碌后,杂草清除干净了,新挂山钱挂到了坟头,香烛点燃了,酒倒上了,烧纸开始了。

纸钱有两种:一种是新式的,印得像人民币、美元等等的冥币。我总觉得它们在那边不能使用。另一个世界自有另一个世界的规矩,怎么可能用假人民币假美元呢?
另一种,是老式的,老家话叫“袱纸”,是用黄色软草纸做的,普通书本大小,上面有打出来的半圆形的印儿,一牙一牙地对着下来。
现在大都买已经打好印儿的了。小时候则是大人亲手一个印儿一个印儿地打的,说是没这印儿用不了。估计这是防伪标记或图案面额之类的。

袱纸
厚厚的一叠为一捆,上面有个封面,做得更好些更厚些。
尤其有意思的是,像写信封一样,得在封面写清楚“收钱人的名字,与送钱人的关系,送钱人的名字,送钱的日期”等等,这叫做“号袱纸”,颇有“凭证取钱”的严谨。

正在号袱纸的人
把袱纸彼此抵靠着摆好,点火烧燃。由于纸很多,一时半会烧不透,所以需要有人用长棍掏掏,让空气进入,烧得快一些。
这是我最喜欢干的活儿,把棍子伸到纸钱下面,从底下把袱纸轻轻地抬起来,让空气进入。
说起来很容易,其实是个技术活。一是要就地取材,找到一根合适的木棍;二是要找到一个不被烟熏的位置;三是不可随意地掏,不可把纸弄破,让灰末飞起。一方面,吹到谁的眼睛里去都不好;另一方面,据说那样的话,就是把大钱弄成了小钱,祖宗们会不高兴的。

等到纸钱烧尽,就该磕头了。从大到小轮流磕,童叟无欺。最后鸣炮,告诉那边的亲人“东西已寄出,请查收”。
不过从2022年开始在老家县城公墓里就“不准烧纸”,也“不准放炮”了。一束束菊花,代替了纸钱与香烛。把花束往坟前一放就好了,不再需要“麻烦”的点烛烧纸了。
很难评论禁令的对错,“防止污染,防止事故,防止火灾”当然是对的,不过“禁止”不是“防止”的唯一手段。延续传统与防止灾祸之间,如何找到平衡点,考验的是治理智慧和用心细腻。
县城公墓禁止烧纸放炮,很多人家就在公墓外墙下烧纸。墙下留有一堆又一堆的灰烬。我在想,与其这样,不如在公墓内有监督有限制地烧纸来得安全?

我们家也在公墓外墙下给爷爷奶奶烧了纸。姑姑说:“这些花就这样摆着,他们怎么收得到呢?就算收到了,拿这么多花去有啥用?没钱咋过年?”
不大的一堆,既有老式的袱纸,也有新式的冥币,还有金元宝、新衣服、新手机等。
跳动的火焰中,纸钱、元宝、礼物渐渐化为灰烬。最动人的是姑姑那句:“爸妈,来拿钱啊~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