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是全村闻名的佛祖转世。
据说，只要被他摸了摸头，一切逆境可解，春风得意。
聚会上，爷爷作为最大的长辈，轮流摸了各位小辈的头，以表祝福。
却偏偏在轮到我时收手，只是淡淡地望着我。
我却冷汗直冒。
因为我分明看到，爷爷的手里，全是气运！
1
盛大的家宴上，觥筹交错，欢腾声四起。
爷爷坐在主位上，享受着每一个晚辈递来的酒杯与赞美。
远远看去，当真像其乐融融的一家。
大伯家率先发力，推搡我的堂哥上前：“那个，爸，乐乐前一阵学了个什么....啊，街舞！哎呦，自从学完了之后每天抢着闹着要跳给爷爷看呐！”
他将堂哥从躲藏的身后拽出来：“乐乐啊！男子汉就得闯闯荡荡的，别忘了爸爸在家里教过你什么啊！快去给你爷爷跳一个！”
堂哥乐乐明显还不懂得演戏，逗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下来，露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爷爷，我....我新学了一段街舞，祝您寿比南山！福如东山！”
说完，他扭动四肢，挑了一个比广播操还要难看的街舞。
一看，就是家宴开始前五分钟刷小视频现学的。
随着音乐的结束，众人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
却不想爷爷却仿佛毫不在意，他慈眉善目：“哎呦我的乖孙子！上爷爷这儿来抱抱！”
乐乐听话地走过去，亲昵地蹭进爷爷的怀抱。
他见爷爷没生气，显然也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爷爷，您看我这么乖，就不想摸摸我的头什么的？”
爷爷面色不变，依然笑的乐呵呵的：“摸头就算啦！爷爷送给你几句祝福好不好呀？”
“不要不要！”乐乐撒泼打滚：“就想要爷爷摸头嘛，好不好嘛！”
他人小鬼点子多，居然强硬地抓起爷爷的手，直直地往自己头上一按。
这下，大伯坐不住了，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观察起爷爷的脸色。
爷爷显然愣了一下，但就像是没往心里去一样，见乐乐高兴，他甚至赏赐般地多摸了摸乐乐堂哥的头。
这下可把别人眼馋坏了。
爸妈立刻收起了笑容，借着扭头的名义狠狠蹬了我一眼。
大伯乐的喜笑颜开：“哎呦，要不人家都说隔辈亲呐！瞅瞅我这儿子，别的优点没有一个，就是和爷爷从小就亲！”
说时迟，那时快，大伯的手机适宜地响起。
大伯仿佛早有预料，清了清嗓子，将架子拿到极致。
“什么！我儿子考上重点初中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清华北大其实我们没想指望啦，普普通通考个985不比什么都好？”
“行了行了校长，我也知道我儿子是全校第一考上的，回头请你吃饭哈，先不聊了不聊了，这边有饭局！”
挂了电话，大伯瞧见了姑妈不加掩饰的嫉妒视线，他更似得意：“姐，我也知道你家那个才考上个职高，害，依我说，这都没什么好说的，到时候让你侄子乐乐开家公司，你女儿啊过来当个前台！这不就解决就业了！”
爸妈不甘心，也来打圆场：“行啦行啦，现在满大街都是大学生，有哪几个能当老板的？竟说那没谱的话！未来的发展，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大伯显然不乐意听到这话。
他一言，你一嘴。
你一囔，他一吼。
在堂堂家宴上，竟然就因为这几句话吵了起来，言辞激烈，对峙不下。
在互喷口水的战场上，我踮起脚，努力透过人群望向爷爷。
爷爷还是在笑，不过那笑仿佛透漏出阵阵寒意。
2
从前，别提家宴，就连奶奶的忌日，爷爷的生日，也是通通没人张罗，没人参加的。
但转折，发生在七年前。
那一年，爷爷在农村生了重病，身边无一人照料。
他最先打电话的是大伯，那从小最疼爱的小孩儿。
用最颤抖最卑微的声音，求着大伯带他去医院。
那时乐乐堂哥才五岁，正是最闹腾的时候，处处离不开人。
而大伯母因为大伯常年不顾家而和他闹离婚，更别提帮他伺候老人。
爷爷年轻时因为饿肚子落下了胃病，深夜时常常腹痛，萌生过多少次去医院好好看看的念头，但每次都因为心疼钱而作罢。
大伯满脸不耐，恨不得多通话几秒钟就要占了他几百万的生意：“爸，我有多忙您不知道吗？家里不是有药吗，您要是有病就去找姐治！她反正有的是时间！”
于是爷爷又给姑妈打电话。
姑妈的电话是姑父接的，他的态度还算恭敬：“爸，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吗？哦哦，我们没啥事，就是带着孩子在公园玩呢！”
说着说着，他语气突然转弯：“什么？您病了！哎呦....但是我们最近不太方便呐，忙什么？这不是唐语这成绩不怎么好嘛，给她报了不少补课班，最近呐，是真没钱！要说有钱肯定是您二儿子手头更宽裕是不是？”
爷爷最后给我们家打的电话。
存电话号码的时候，我们家还穷的很，所以留的电话还是座机。
座机响起来的时候，爸妈都不在家。
因为座机在另一个房间里，原本我也不想接，但它一直响一直响，吵得我耳朵痛，于是只能快步走过去接通：“你是谁呀！干嘛一直打电话过来！”
熟悉的爷爷声音传过来，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小执啊，爷爷啊，肚子疼....你爸爸妈妈呢，让他们接电话。”
我一听这话，担心的要命，语气急切：“爷爷你没事吧！爸爸妈妈不在家，他们出去买菜了，好像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爷爷的声音变得很虚弱：“小执啊，爷爷好疼啊，小执给爷爷讲个故事好不好啊....”
我急的直哭：“爷爷你怎么样了！不要，爷爷我先挂电话，我给爸爸打电话让他们快点过去！”
说完，我将与爷爷的通红挂断，重新按下数字，开始给爸爸打去电话。
万幸的是爸爸接的很快：“喂？小执，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爷爷，爷爷他肚子很痛，爸爸你快去救他！”
我听见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尖锐刺耳：“你爸什么意思？诉苦都诉到孩子那儿去了？你哥还欠了咱们的钱没还呢！又想让我们家收拾这个烂摊子？不是我说...你哥你姐是真尖呐....”
他们隔着电话，开始因为我这一句话吵了起来。
等他们吵完了，回家了，才想起来爷爷还病着这回事。
爸爸有些心虚，对爷爷自知理亏：“喂？爸，我俩刚忙完事儿回来，听小执说您肚子疼？现在怎么样，好多了吗？”
我也凑过去，想要听爷爷的回答。
爷爷的声音一反常态，精神抖擞：“我已经没事了，让你们担心了。”
我抢过手机，带着哭腔：“爷爷你真的还好吗！你的肚肚还痛不痛！”
爷爷的声音分辨不出喜怒：“放心吧，爷爷活的好好的，小执不用再担心啦。”
不等我再说几句，母亲就抢先把手机挂了：“说说说，光说能有钱拿吗！与其担心那老头，不如关心关心你的学业！你乐乐堂哥比你成绩好那么多，你还有心思关心别的？”
我不想再因为这个吵起来，只能低着头，糯糯应下。
3
那天之后的第二年，爷爷第一次强硬发声，让所有人都回到他家里，说有要事宣布。
大家都以为说的是遗产分配——村里那一大片值钱的土地。
忙不迭的，学习也不用学了，班也不用上了，架也不用吵了。
风风火火一大家子，生怕自己被落下，都赶紧回到了村里。
爷爷一开门，大家眼神中都赤裸裸透漏着失望。
只见爷爷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哪有分毫要仙逝的样子？
姑妈先开口：“爸，您把我们都叫过来，是有什么事儿要说呀，神神秘秘的，我们今天连补课班都没去，那份钱可不退费呀！”
爷爷沉吟片刻：“丫头啊，你过来。”
姑妈一头雾水地走上前：“爸，您这是要干什么？”
只见爷爷嘴里不停地在念叨什么，将右手缓缓伸出，稳稳地搭在了姑妈的头上。
这下大家都愣住了，都不明白爷爷是什么意思。
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疑惑。
爷爷笑而不语，伸回手，双臂用力把大门合上，仿佛藏着什么秘密：“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钱没要到，还白费了一趟力气。
众人哀声叹息地坐上自己的车，各回各家。
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姑妈的手机传来“叮咚”一声响，低头一看，是总经理告诉她升职的消息。
姑妈一跳三尺高，她进单位已久，却一直升职无望，如今终于轻舟已过万重山，怎能不激动？
她的声音实在太大，车也不启动了，抱着表姐和姑父就开始庆祝。
路过的村里人个个都是人精，此时自然献上恭维，盘算着将来能捞点油水。
“要我说啊，我从小就知道你们家属你最有出息，这下当上项目经理了，工资得涨不少吧！什么？涨了一倍！女娃子真是出息啊！”
姑妈品出了点特别的意思，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家也不回了，阿谀奉承也不听了，赶紧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老公回到爷爷住的地方，大声敲门：“爸，您到我这儿来住吧！唐语都没能和您好好亲昵亲昵，可想你啦！”
表姐唐语面露难色，一把拉住姑妈：“妈，我不要姥爷来这儿...我感觉他身上有臭味....”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唐语就结结实实挨了姑妈的一巴掌！
她们就站在门口，姑妈怕爷爷听见，把声音压的极低，半是吓唬半是威胁地开口：“今天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姥爷要是不到咱们家住，你就没得饭吃！你看我是不是我到做到！”
唐语被姑妈这番话吓得不轻，心里的委屈冒泡泡，原本打算的假哭也变成了真哭。
她鼻涕横流，用手不断地拍打着门，模样甚是滑稽：“姥爷你开门呐，我是真的想您！姥爷您就来我们家住吧！”
这番做派居然真的打动了爷爷。
爷爷也因此，第一次踏入了自己女儿城里的家中。
没过多久，姑妈家里便频频有好事传来，春风得意。
大伯和我爸，这下坐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