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两岸谍战回眸(11)还好,只有我们两个!记台湾邮电工运双姝

金鸡壹独立 2024-09-02 13:07:19

1949年,国民党兵败大陆逃往台湾,但蒋介石念念不忘“光复大陆”,与此同时,共产党人为实现祖国统一,秘密派遣1500余人入台,一时台海两岸谍云密布,危及四伏。由于叛徒出卖,大批潜伏台湾的地下党员被捕,其中被国民党当局公审处决的就有1100余人,他们中许多人的事迹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被陆续公开。

2013年10月,中央在北京西山国家森林公园修建了“无名英雄纪念广场”,专门缅怀1950年代牺牲于台湾隐蔽战线的无名英雄们。其中以吴石、朱枫、陈宝仓和聂曦为原型的雕像位居广场正中,两边花岗岩墙壁上刻着846位烈士的英名,还有许多留白,以便随时增加新发现的英烈名字。谨以此系列文字纪念这些隐蔽战线的英烈们。

(一)“台湾邮电总支部”案

1950年2月5日,白色恐怖下的台湾国民党保密局以“涉共”罪名逮捕了计梅真、钱静芝等台湾邮电工人运动的骨干成员35人。

其中“案首”计梅真、钱静芝(本文主人公,均为大陆潜台地下党员,系赴台时化名)于同年10月11日被枪决于台北马场町刑场;李振英、刘建修、许金玉等7人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郑逢春、宋世兴等8人被判处10年有期徒刑;李庆、曾国榕(计梅真丈夫)等18人被判处7年有期徒刑。

临刑前,在台北军法处看守所门口,计梅真对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的钱静芝说了句感动所有台籍邮工的话:“还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然后,牵手走出甬道。

(二)沪西工运领袖:计梅真

计梅真(1915年—1950),本名计淑人,出生于江苏松江(今上海松江区)一富裕家庭,童年生活较安稳。在上海务本女中(今上海市二中)就读时,接受到先进思潮的影响,思想倾向于革命。

1937年春,计梅真从务本女中毕业,随即进入沪西一家日资纱厂当女工,到基层寻找救亡图存的出路。

“八•一三”淞沪会战后,计梅真加入上海纱厂工人救亡协会,志愿到条件最艰苦的大慈难民收容所,给难童当小老师,还到申新九厂等工人夜校教纺织工人识字,与工宣队一起演出《放下你的鞭子》《大家从军去》等剧目,教唱《松花江上》《新的女性》等歌曲,提高女工们的革命觉悟。

计梅真

1938年,积极要求上进的计梅真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待上海日资纱厂陆续复工后,计梅真再次回到纱厂,以女工身份为掩护,教育团结工友、汇聚抗日力量,

1942年至1944年,计梅真担任中共沪西中国纱厂委员会书记等职,并在知名佛教人士赵朴初的帮助下,进入净业教养院工作(避免身份暴露),对孤寡难童进行心理抚慰和教学工作。

净业教养院等待吃饭的孤儿们

(三)沪西夜校教师:钱静芝

钱静芝(1918—1950)原名钱勤,又名钱琴,出生于四川成都一贫寒之家。1933年由于父亲病故,家里孩子多(姐弟六人排行第三),钱静芝来到江苏武进(现常州市武进区)外婆家,进入免费的常州女子师范学校学习。

1937年“七•七事变“后, 钱静芝和同学们一起,在常州积极进行募捐义卖,缝制棉衣,支援前线抗日。

11月29日常州沦陷后,钱静芝被介绍到上海的难民收容所工作,她不仅帮助难童习字,还在难民中宣传抗日救亡道理。经过这段工作经历,使她从一名热血青年成为革命战士,并于194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钱静芝与弟弟合影

1941年,钱静芝经组织安排,到沪西的上海基督教女青年会女工夜校担任教师。夜校的工作和生活十分艰苦,教师的工资微薄,但只要听到学员失业挨饿或无钱就医,她和其他几位教师总是倾囊相助。而自己却因饥饿造成严重的营养不良。

1945年抗战胜利后,钱静芝为进一步发展女工教育积极奔走、她在妇女杂志上发表《女工夜校》一文,为推动女工教育摇旗呐喊。

女工上夜校

然而,1946年秋天,钱静芝却突然提出辞职,说是外祖母病重,要回常州探望。钱静芝多年来工作勤勤恳恳,从未因私事请过假,这次走得那么坚决,令主管感到很奇怪(俩人都是地下党员,但互相不知对方的身份)。

原来,台湾光复后,为加强台湾地区工人运动的组织领导,经上海地下党组织研究,决定派遣计淑人、钱琴秘密赴台,开展台湾的“工运”工作。

计淑人是中共沪西纱厂委员会书记,具有领导工人运动的丰富经验。钱琴在沪西女工夜校工作出色,已被国民党当局列为重点监视对象。为利于开展工作,俩人从此化名计梅真、钱静芝。

钱静芝(右一)与夜校同仁合影

(四)潜伏台湾

1946年9月,计梅真、钱静芝乘船赴台,前期来台的中共地下党员、台湾省邮务工会理事长陆象贤以省邮工补习学校校长的名义,聘请她们为补习学校教员。她们经过一番闽南语的学习,用很短的时间就克服了语言障碍。

由于当时台湾省邮电管理局内部存在两种工资制度:一种是南京国民党交通部统一规定的工资制度,另一种是针对台湾省籍职工沿用日本占领时的工资制度。后一种工资制度使台湾省籍邮电职工的平均工资大大低于外省来台的职工同行,自然埋下了不安定的伏笔。

台北邮电局旧址

计梅真、钱静芝的到来,她们不仅耐心细致地为台籍邮电职工传授国语和文化知识,还十分关心员工们的生活,鼓励台籍员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这改变了台籍员工对外省人的“敌视”态度。

1947年2月28日,台湾省邮电工会响应反对国民党腐败统治的“二•二八”起义号召,组织2000多名邮电工人到台北邮电管理局请愿,遭到国民党卫兵开枪镇压,造成多人死伤,更加激起了邮电职工的愤怒。

此后,计梅真、钱静芝针对大家的思想情绪,鼓励他们加强团结,积极参加邮电工会活动,依靠自己的力量来争取民主和平等的待遇。

1948年3月,计梅真与钱静芝组建了省邮工“补习班同学会”,利用公开身份,团结带领台湾邮工骨干创办进步刊物《野草》(共计29期)、开展同学会联谊、建立进步文艺社团、传播进步思想。

《野草》创刊号

1949年3月26日,经计梅真、钱静芝等人积极酝酿,台北街头爆发了一场由台籍邮电工人发起的争取“归班”与“同工同酬”的请愿游行,台北邮电局领导假装打电话回南京总局请示,实则只是应付了事,这引爆了示威邮工的怒火,请愿队伍一路游行到省政府(今台“行政院”)讨要“说法”。

经过激烈交涉,台湾省当局不得不同意对“归班”与“同工同酬”问题加以解决,台湾邮工运动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下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由于李振英、刘建修、许金玉等多位台湾省籍邮工青年带头向台湾省当局抗议,因而也埋下“被整肃”的种子。许金玉率众向台北邮电局领导“抗议”后不久,即被调职到中南部,并开始私下有人议论,说她是“共产党”。

补习班同学们郊游合影

到了5月20日,台湾当局宣布实施“全省戒严令”,国民党特务组织开始对中共台湾省地下党组织进行疯狂大搜捕,并对台湾省进步邮工运动加紧了打压。

1949年底到1950年初,台湾的“白色恐怖”更加严重,包括中共在台的最高地下组织——台湾省工委都被国民党特务机关捣毁。

1950年1月底,中共在台最高领导人、台湾省工委书记蔡孝乾被捕(不久叛变),在其办公场所搜出了台湾省邮局补习学校教师计梅真的电话。

2月5日,计梅真、钱静芝同时被捕,其它邮工运动的骨干成员也陆续被抓捕入狱。

计梅真与丈夫曾国榕在台北的合影

(五)双姝英勇就义

在狱中,计梅真、钱静芝英勇斗争、坚贞不屈,她们忍受着肉体上的摧残,为了保护其他被捕邮工,将所有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勉励台胞青年要进行不懈的奋斗。

同案的许金玉后来回忆说:“计老师改造了我的人生观、世界观,让我走上了一条有意义的道路。”(文后详述)

当年不满20岁的冯守娥被判十年徒刑,五十年后回忆说:计梅真老师为人非常平实,说话从不夸张却很有力量。她不善于高谈阔论,也不会舞眉弄眼,可是她让人觉得很有吸引力。她在狱中教我们唱了许多革命歌曲。

被捕学生林坦回忆:“我入狱第三天冷风来袭,冷冰冰的牢房,加上怎么样也挥不去的恐惧,使我不时发抖。同牢房的钱老师看到我穿得很薄,立即脱下身上的毛线衣,帮我穿上。这件毛线衣,不但给我温暖,还让我感到钱老师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鼓励我,帮助我勇敢地度过八年漫长的牢狱生活。”

计梅真、钱静芝死刑判决书

1950年10月11日清晨,台北军法处的行刑宪兵从囚室中提出计梅真、钱静芝,两位女性表现的异常镇静,从容地梳齐头发、整好衣服,迈出牢门。

计梅真看见从隔壁牢房走出来的钱静芝,对她说:“还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然后,俩人牵手走向刑场。这句话虽然简单,但我愿意向读者们重复无数遍!!她们用自己的身躯保住了其他邮工们的生命!!!

在台北马场町刑场就义时,计梅真35岁,钱静芝只有32岁。

时至今日,一年一度的台北马场町秋祭上,台湾地区政治受难者代表与各界人士还在传唱着她们的英名。

计梅真、钱静芝的学生们参加一年一度的马场町秋季活动

(六)“狗尾续貂”也精彩

在台湾白色恐怖解禁后,计梅真、钱静芝当年的许多学生和狱友都写了纪念她们的文章,让人感触颇深。我们从许金玉的故事中“以斑窥豹”。

2002年,台湾女导演曾文珍拍的一部纪录片《春天——许金玉的故事》,获得第三十九届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奖。

许金玉(1921—2018)出生于台北穷苦家庭,父亲靠拉黄包车维持家计,由于子女众多(四男四女)实在养不起,便将几个孩子送了人。许金玉的养父是水泥包工,家境稍好。养父民族意识强烈,在日本殖民时期,经常向她转述台湾反日团体的演讲内容。

许金玉十四岁起,先后在汽水和棕刷厂做工,身处社会底层、深知大众苦难,这也为她后来投入劳工运动埋下了种子。1944 年,许金玉考入台北邮政局工作。次年台湾光复,她曾回忆说:“我自己跑去台北车站欢迎祖国的军队……”,然而后来的工作境遇,却令她对国民党政权颇感失望。

大陆江苏籍“计老师”的到来让许金玉的命运轨迹发生了重大改变:“计老师改造了我的人生观、世界观,让我走上了一条有意义的道路。”许金玉曾如是评价只比她大几岁的计梅真。

从此,内向的许金玉积极参加工会活动,并被选为职工代表。1949年,她带头参加示威游行,为台籍邮电工人争取权益。然而她也因此被外调到台中北斗邮局,并于1950年3月被捕,坐了15年的监牢。

后来人们问许金玉,究竟有无被吸收入中共地下党,她都回答说:如果像我这样追求社会公义,就是共产党的话,那就是吧!

1965年3月,许金玉刑满出狱后,通过狱友的介绍,11月与另案狱友辜金良(地下党员,被判12年)结了婚,并在屏东做起皮蛋生意。

他们历经艰辛,最终凭藉勤奋、不屈不挠的拼搏精神,确立了台湾第一品牌“浤良皮蛋”的市场地位。他们非常照顾自己的员工,赢得社会的钦佩。

许金玉与辜金良

经济稳固后,为完成狱中死难同志们的信念,他们热心公益,开始长期捐助社会弱小群体及为社会公平正义和祖国统一事业奋斗的团体及个人。而他们夫妇依然过着十分节俭的生活。

1996年,许金玉先是勇敢地通过作家蓝博洲先生采写的的口述史《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为自己发声,继而又毫不犹疑地面对镜头,通过侯孝贤电影社监制的第一部反映台湾地区50年代白色恐怖的纪录电影《我们为什么不歌唱》,向不义的台湾社会发出历史的最强音。

2001年,许金玉成立了延续理想的辜金良文化基金会。2002年内容更为详实的纪录电影《春天——许金玉的故事》上映,许金玉素朴、纯洁、坚毅的追求公平正义的形象,赢得了更多人们的尊敬与爱戴。

记录电影中的许金玉形象

于是,有人以舞台剧的形式演出她的故事,连著名电视主持人蔡康永都找她上节目,作了整整一个小时的专访。

2005年辜金良先生逝世(享年90岁),许金玉选择继续战斗。她把握每一次公开发言的机会,坚定地强调:“我认为,我们要能真正得到自由,还是要等到祖国统一的那一天。我在年轻的时候,因为受到计老师的影响,从一个养女而走上工运这条路,我们过去所受的一切的苦,都没有关系,只要大家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就好了。”

“现在我虽然年纪大了,可只要我能够做到多少,我还会尽量去做的。毕竟,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2018年3月6日,许金玉女士因病逝世,享年97岁,一个让人尊敬的台湾好女人走了。

4月28日下午,“春天,是我们的——许金玉女士追思会”在台北举办,台湾导演侯孝贤、曾文珍,作家蓝博洲,摄影家关晓荣,民主斗士高金素梅等知名人士及许多年轻人与会,大家通过诗歌、合唱、感言与影像的方式表达对许金玉女士的悼念。

特别是一群1950年代的政治受难者,他们都已八十高龄以上,早已满头银丝。在舞台上,他们发自内心地用浓浓的台湾口音,唱着年轻时在监狱由计梅真教唱的“春天,是我们的”,为逝去的许金玉狱友送行:

“度过这冷的冬天,

春天就要到人间;

不要为枯枝失望,

春花就要开放。

度过这冷的冬天,

春天就要到人间;

不要有一点猜疑,

春天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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