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振镛
“小萝卜头”宋振中,共和国年龄最小的烈士。1941年,他尚在襁褓中,就随父母一起被捕,在狱中度过了童年。1949年9月,被国民党特务残忍杀害,年仅8岁。本文是“小萝卜头”的哥哥宋振镛撰写的,沉痛回忆宋家一门三烈的悲壮事迹。
弟弟尚在襁褓便随父母入狱
我的父亲宋绮云、母亲徐林侠在1926年响应孙中山号召,参加北伐,并在黄埔军校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他们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党,交给了中国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
父母亲根据党的指示回到家乡江苏邳县(今邳州市)发展革命事业,并组织成立了中共邳县县委,父亲担任第一任县委书记,母亲任县委委员、妇女会长。
蒋介石背叛革命,背弃了孙中山制定的“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政策,执行独裁统治。之后,蒋介石在全国范围内大肆搜捕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母亲被捕关进监狱,父亲逃往北平。已怀有身孕的母亲在国民党的苏州监狱里一胎生下了两个女儿,大姐振平和二姐振苏。后经多方营救,母亲带着两个女儿逃离监狱,回到家乡。逃往北平的父亲经朋友介绍,来到杨虎城将军领导的西北军,得到杨虎城将军的器重,担任《西北文化日报》社长兼主编。父亲将母亲和二女儿振苏接来西安,大女儿振平仍住在姥姥家。
从九一八事变到西安事变,国民党政府执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日本帝国主义长驱直入,不到一年就侵占了大半个中国。民族危亡之际,张学良和杨虎城发动了西安事变。西安事变后,父亲的身份暴露,根据周恩来的指示,父亲到了延安。已经开赴抗日前线的西北军在蒋介石的调防和干扰下,很难和八路军合作,父亲根据朱德的要求,调往抗日前线,做西北军的统战工作。
父亲到达抗日前线不久就被军统局特务发现了,他们以我母亲的名义给父亲发了一封电报:“家中有急事速回。”看到电报后,父亲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急如焚,立即请假回家,刚进家门就被埋伏在附近的军统特务抓捕了。当时,母亲在对门朋友家里帮忙干农活。我看到这情景,立即跑去告诉母亲。母亲赶紧抱起弟弟回家,刚出大门就看见父亲被几个特务押着从家里走出来。父亲和母亲互相看着对方,什么话也没有说。母亲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押走了。
父亲被捕后,母亲每天都到城里去打听消息,到底是什么人抓走了父亲。但一个多月过去了,什么也没打听到。一天,一个陌生男子来到我家,自称是父亲手下的工人,拿给母亲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速将换洗衣服送来”。母亲答应先准备一下,明天再走。来人同意了,并约定第二天会面的时间和地点。朋友们都劝母亲不要去,以免上当受骗,但母亲的态度很坚决。第二天一早,母亲提着一包衣物,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就要走。我们兄弟姐妹抱着母亲的大腿,舍不得让她走。母亲安抚了我们几句,说她最多3天就回来。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我们都是一大早就赶到村口,希望能看到母亲回来。但几天过去了,母亲还是没有回来。
母亲走后,留下我们6个孤儿,大姐振平、三姐振西在江苏老家,跟着姥姥一起生活。在西安除了我之外,还有二姐振苏、哥哥振华和妹妹振亚。留下的粮食和钱很快就吃光花光了,我们只能靠挖野菜充饥。到了冬天,野菜也没有了。表哥韩瑞光得到消息后,辞去了工作来家里照看我们。
六年后终于有了父母的消息
6年过去了,1947年的秋天,我们突然接到一封由重庆寄来的信,拆开一看,竟是父亲写来的。这时我们才知道,父母亲还活着!我们立即按地址写去回信。很快又接到了父亲的第二封信,信中说,他们身体很好,弟弟已经上学了。看完后我们真高兴!
父亲怕我们难受,并没有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们。实际上,当时母亲身体很虚弱,两条腿肿得连走路都费劲;说弟弟已经上学了,实际上一直被关在牢房里,是难友们经过绝食斗争,为弟弟争取到的一个学习机会,由监狱里的“政治犯”教他读书、写字。父亲来信还说,母亲很想念我们,让我们照一张照片寄过去。
后来,听难友们说,母亲拿着这张照片爱不释手,平时总是把它带在贴身的口袋里。两个多月时间里,我们和父亲往返11封信。最后一封信是母亲写来的,她说父亲和杨伯伯已经走了,我们也要走了,要我们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这封信的字有大有小,有的两行并成了一行。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母亲的眼睛已经几近失明了。
1961年,小说《红岩》出版后,弟弟“小萝卜头”成了家喻户晓的小烈士,大家想知道更多关于“小萝卜头”和父母亲狱中斗争的事迹,我便被推上讲台,向群众介绍他们的事迹。但我和弟弟共同生活也只有1年多,有关他们斗争事迹的更多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为此,我在工作之余,采访父母亲的战友和狱中难友长达10余年,整理调研史料20多万字。后来,我将这些资料送给了重庆歌乐山革命纪念馆、息烽集中营革命历史纪念馆等有关单位,得到他们的一致好评。之后,先后出版了《忆宋绮云烈士》《“小萝卜头”宋振中》《红色家庭一门三烈》等书。
“小萝卜头”的狱中斗争
父母亲被捕后,开始一直被关押在重庆白公馆监狱。1943年军统和美国极右势力勾结,成立了“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南京失陷后,国民政府迁都重庆,重庆人口剧增,关押在白公馆的“政治犯”被转移到贵州的息烽集中营。国民党当局为欺骗世人,将牢房美其名曰“斋房”,并分别贯以“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父亲和一些主要的“政治犯”被关押在“忠”斋男牢,母亲和弟弟被关押在山坡上的“义”斋女牢。
这时的弟弟已经3岁了,长期的狱中生活,使他长成了一个头大身细、骨瘦如柴的小孩子,难友们都亲切地叫他“小萝卜头”。当他知道爸爸也被关在这里时,便问妈妈:“爸爸长什么样?我能见到爸爸吗?”为了满足儿子的心愿,每当男牢放风时,母亲就带着弟弟从铁签子门的门缝里往山下望。父亲也知道女牢就在山坡上,每当男牢放风时,他就尽量地向山坡靠近,弟弟就这样认识了他的爸爸。有一次,一个女看守进女牢时没有锁门,弟弟趁机冲出牢门向山下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爸爸”。一个在山坡上执勤的看守冲上前,拦住了他,不由分说举手便打,又把弟弟关进了“黑屋子”。当弟弟被送回女牢时,已经昏迷不醒,还发着高烧。
“小萝卜头”长到6岁时,父母亲想为他争取上学的机会。特务头子周养浩听后哈哈大笑,拒绝了这一要求。当时,周养浩正在推行所谓的“狱政改革”,让“政治犯”参加劳动,为他赚钱。狱中党支部便组织绝食、罢工,逼迫对方答应由狱中的“政治犯”给弟弟当老师。
“小萝卜头”每天要上课,是牢房里唯一一个可以自由走动的“政治犯”。于是,便由他为难友们传递信息和纸条,新来的“政治犯”也经由他帮忙,和党组织取得联络。陈然由渣滓洞转到白公馆后,经“小萝卜头”和党组织取得联系后,继续在白公馆办《挺进报》。每天的消息来源都是由“小萝卜头”来回传递的,“东北战局扭转”“淮海战役胜利”等很多重要新闻,就这样在狱中传开,这些消息对难友们来说是很大的鼓舞。“疯老头”原型韩子栋在国民党的秘密监狱里被关押了14年,特务们经过多次试探,确认他已经疯了,外出掠财都带着他挑些重物。实际上,他不仅没有疯,还是狱中党支部的成员。韩子栋是重庆军统集中营里唯一单独越狱成功的革命者。母亲为韩子栋缝制了越狱后穿的服装,让弟弟送给他。
“小萝卜头”是狱中党组织的小交通员,他的贡献功不可没。
1950年6月,西安市政府的领导来到我家,告诉我们父母亲和弟弟遇害的消息,并说他们和杨虎城将军一家的遗体已在送回西安的途中。西安各界在新城广场举办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并在西安景区“杜公祠”为他们修建了烈士陵园。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游客前去观光,他们的事迹传遍中国,传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