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22日,斯维特兰娜在美国威斯康星州因大肠癌逝世,终年85岁。
斯维特兰娜的一生,极具争议性和冲突性。在美苏冷战的几十年里,她曾是苏联“钢铁领袖”斯大林唯一的女儿,最疼爱的“公主”,在克里姆林宫的金色穹顶下备受瞩目,但后来却叛离苏联,穿过重重铁幕,去到了父亲曾经誓要“埋葬”的美国。
作为斯大林的女儿,她本应有享有更高的待遇,但她的葬礼上,除了邻居、好友和部分中情局领导之外,已再不见其他什么人。
叛逃美国后,她曾著书痛批父亲,并将祖国称作可诅咒“地狱”,发誓宁可上吊也不回苏联,但18年后,她又突然回到了苏联,只是回苏不到两年,她又回到了美国。
晚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她曾对自己过去的言行表示忏悔,并对“潜伏的变节者”给予了忠告。
1926年,斯维特兰娜出生于莫斯科。“斯维特兰娜”是斯大林47岁老来得女时,亲自为女儿起的名字,出自俄罗斯一首浪漫主义诗歌,有“光明”的寓意。
她的母亲是斯大林的第二任妻子娜杰日达·阿利卢耶娃。
只不过斯维特兰娜6岁时,母亲就开枪自杀了。
在莫斯科新圣女公墓的一隅,有一块朴素的墓碑,上面便镌刻着“娜杰日达·阿利卢耶娃”的名字。
幼年丧母,成为斯维特兰娜生命中第一个重大创伤,只是有关母亲的死,幼时的她只被告知母亲死于急性腹膜炎。
后来,她在个人自传中公开谴责自己的父亲斯大林,提及母亲的死,她写过,斯大林自己从未去过新圣女公墓。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其实斯大林的警卫员后来撰写回忆录曾提及:“很长一段时间里,斯大林会夜里驱车去墓地,走进小亭子,待在那里,沉默地一袋接一袋抽着烟斗…………”
可以确定的是,作为斯大林3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儿,斯维特兰娜自幼受到父母无微不至地关怀。
妻子去世后,斯大林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更倾注了诸多关注,将她称作“小女主人”,让她有什么要求,就向自己下达“命令”。
与此同时,斯大林对女儿的每一个生活细节都被严格管控。这样的关怀和关注,斯维特兰娜年纪小的时候并不能觉察,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与父亲的矛盾和摩擦日益显现出来。
在斯大林的政治光环下,斯维特兰娜的交友、学习、婚姻,无不受到克格勃(苏联情报机构)的严密监视。
1942年,16岁还在读中学的斯维特兰娜在一次聚会上结识了40岁的已婚犹太作家,坠入情网。
斯大林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前后两次将该作家投入监狱10年,还重重地打了斯维特兰娜两巴掌。
自这之后,斯维特兰娜开始与父亲“交恶”,几乎“成了路人”,“几个月都不说话”。
1944年,18岁的斯维特兰娜突然宣布同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的犹太同学莫洛佐夫结婚,并于次年生下一个男孩,取名约瑟夫。
然而不出所料,斯大林对女儿的婚事并不高兴,他竭力反对女儿嫁给一个犹太人,即便木已成舟,他也不曾见过莫洛佐夫一面,只给他们安排了一套房子,并不允许莫洛佐夫到自己家里去。
最后这段婚姻只维持了3年。1949年,斯维特兰娜从莫斯科大学毕业,在斯大林的鼓励和赞同下,嫁给了斯大林的助手,当时主管意识形态工作的安德烈·日丹诺夫之子。
婚后,斯维特兰娜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叶卡捷琳娜。只不过第二次婚姻也很快以离婚告终了。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斯维特兰娜一面感到肝肠寸断,悲痛万分,一面迫切地“感到某种解脱正在来临”。
这时期,斯维特兰娜仍享有父亲生前给予的待遇,继续住着莫斯科一套五居室的房子,她自己以及膝下一儿一女都享有不菲的抚恤金。
但与此同时,父亲在世时就围绕在她身边的一种无处不在的控制,并未随着父亲的去世而减弱,反而以另一种形式延续。
赫鲁晓夫时代,她被迫在各种场合扮演“斯大林女儿”的角色,一直到1957年,父亲去世4年后,她改了母姓,将“斯大林娜”这个姓改成了“阿利卢耶娃”。
她说:“我再也不能用斯大林这个姓了,它那铮铮的钢刀声刺痛了我的耳鼓、我的双眼和我的那颗心。”
改母姓之后,到1960年代,斯维特兰娜精神世界的压抑更达到顶点。
这时期,斯维特兰娜与年长她13岁的印度共产党员布拉杰什·辛格的爱情,遭到了苏联当局的粗暴干涉。
这段感情不仅让她失去了爱人,更让她看清了自己作为政治棋子的可悲处境。
两人的结婚申请被驳回后,同居仅一年半,辛格患病去世。
这成为了压垮斯维特兰娜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促使她下定决心逃离祖国。
1967年3月6日,斯维特兰娜借护送辛格骨灰回印度的机会,走进了美国驻印度大使馆,寻求政治避难。
这个决定震惊了世界,也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冷战背景之下,斯大林的女儿选择投奔“西方阵营”,这一行为本身就成为最具冲击力的政治宣言。
消息一出,瞬间在苏联和西方引起轰动,苏联国内许多人指责她不仅背叛了自己的父亲,还背叛了自己的祖国。
1967年4月,斯维特兰娜经瑞士辗转飞往美国,自此开始了在西方长达18年的流亡生活。
而一双儿女,被她留在了苏联,对此,已经改信上帝的她曾写道:“让上帝保佑他们!我知道他们不会抛弃我,有朝一日我们会团聚的,我将等待这一天。”
只是事情的走向似乎并不如她所想。叛逃后的斯维特兰娜并未获得想象中的自由。
1967年,斯维特兰娜在美国出版了自传《致友人的二十封信》,这本自传是斯维特兰娜1963年在苏联国内写成的一部手稿,后来她将手稿带到美国后出版。
在书中,她公开谴责自己的父亲,形容自己的父亲是个冷漠、偏执的人。
1969年,斯维特兰娜又出版了《仅仅一年》,对自己与印度共产党员布拉杰什·辛格的那段婚姻经历进行了详尽描述,这本书是她到美国后在西方的强烈影响下写成的,书中她痛斥祖国,但所流露的政治观点较前书有了很大的发展和变化,最终成为了西方反苏的口实。
她的自传在全球畅销,引起轰动,但也让她与留在苏联的子女彻底决裂。
1969年12月,斯维特兰娜被剥夺苏联公民权,留在苏联的两个孩子也先后声明与母亲划清界限。
斯维特兰娜在美国闻讯十分生气,她烧毁了自己的苏联护照,以示同苏联恩断义绝,在之后的几年发表的谈话中,她一再把苏联称作是一个可诅咒的“地狱”。1973年的一次讲话中,她还说:“我来自一个对自由生活实行彻底控制的国家。”
所以她选择了逃离,但她真的逃离控制了吗?事实上在美国,她转而成为了各方势力争夺的政治筹码。
中央情报局希望从她口中获取苏联高层的情报,媒体则疯狂追逐她的每一个生活细节。
在美国生活3年后,斯维特兰娜遇到了第四任丈夫,美国建筑师彼得斯。
1970年4月,两人结婚,婚后,斯维特兰娜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奥尔加,只可惜这段婚姻还是没能维持多久。1973年斯维特兰娜离婚。
这时,斯维特兰娜的两本自传已经为她带来了百万美元的收入。1978年,在美国生活11年后,斯维特兰娜取得了美国国籍。但尽管如此,身份认同的困境始终困扰着斯维特兰娜。在西方世界,她依旧永远是“斯大林的女儿”,这个标签成为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说“不喜欢自己的过去,再也不想叫斯维特兰娜这个名字了”,所以她试图通过改名、隐居来摆脱身份的枷锁,但历史的重负如影随形。
她的美国丈夫威廉·彼得斯曾这样描述她的状态:“她永远在两个世界之间徘徊,找不到真正的归属。”
1982年,对美国感到厌倦和失望的斯维特兰娜带着小女儿从美国移居到了英国剑桥。
紧接着在1984年,斯维特兰娜又戏剧般地回到了那个她曾发誓宁可上吊也不愿回去的祖国苏联,另外还带着13岁的小女儿奥尔加。
回苏后的一次长达75分钟的招待会上,她回避谈论任何政治问题,她说只有男人对政治感兴趣,而妇女,特别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愈益关心家庭和孩子了。她称自己是以家庭为生活中心的人,同东西方政治争端没任何关系,只是想过一种安宁的生活。
在此之前,1983年,斯维特兰娜宣布撤回了当年对父亲的谴责,并承认“如果他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他会枪毙我的”。
另外1980年,她在美国时曾说“为了在自由世界生活,我是作了一些牺牲的,最大的牺牲是“失去了一双儿女”,和他们“可能永世不得相见了”,既不能通信,又打不通电话,连10岁孙儿的照片也没见过。
返苏前的1984年夏天,她在会见英国《观察家报》记者时也曾伤感表示:“想见见我的儿孙们。”
于是,试图修复与子女的关系,这被外界认为是斯维特兰娜返苏的重要原因。
只可惜事与愿违,历史的裂痕已经太深。当年因母亲叛逃美国同她划清界限的儿子约瑟夫和女儿叶卡捷琳娜并未因母亲的归来而选择原谅,尤其大女儿叶卡捷琳娜,当时已经成为一名地球物理学家,在苏联的远东地区工作,她不但不肯原谅,而且拒绝相见,只接受书信往来。
另外再加上小女儿奥尔加也无法适应在苏联的生活。斯维特兰娜常同子女们发生争吵,在苏联度过了一段孤独不痛快的日子。
1985年12月,她给当时的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写了一封信:
“由于我们来苏联的目的未能达到,而且我家里的人同我们合不来,所以我们没有理由再呆下去。我们情愿离开。”
于是,在返苏不到两年后,斯维特兰娜又回到了西方,这一次,美苏双方都没再找她的麻烦。
此后二三十年的时间里,她又曾辗转多地,有报道说,由于缺乏理财能力,她的晚年生活过得很窘迫,一度住在英国伦敦一处专为老年人开办的寄宿屋内,最后她隐居到了美国威斯康星州的乡间。
在这里,她终于找到了某种程度的心灵平静,但内心的孤独感始终无法消除,亲情的割裂带来的创伤伴随她终生,对于媒体她更觉不胜其扰,毫无隐私。
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斯维特兰娜对自己当年的选择表现出复杂的态度。
2010年,在接受《威斯康星州日报》采访时,被问及父亲是否爱她,她坦诚地回答:“他爱我,因为我有一头红发和雀斑,跟我母亲一样。”
另外她还曾忠告变节者:“不要忘记在河的另一岸是相同的人类,他们也包括了一些不完美的、沉闷的、无能的、背叛的、痴呆的人,一如你们所离弃的那些人。我十七年前所不懂的,就是两个超级大国在好的和坏的方面竟是这样相像。”
2011年,斯维特兰娜在美国威斯康星州一家养老院离世,临终前,并没有子女陪伴在她身边。如她所说,“我这一生太沉重了,沉重得不堪倾诉,更不堪活下去”,死亡于她而言,或许才是最大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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