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红楼梦》,其意趣之所,常常存在于诸多的细节之中,对于初读者而言,在理解上,是存在难度的。比如《红楼梦》第二十七回,便有这样一个细节。
贾探春喜欢小玩意,不久前,特意拿出了积攒了几百钱托宝玉去外面买了一些,并替他做了一双鞋作为报答,只是不曾想,这些小玩意,都被姐妹们拿去了。
也是因此,这一天,探春特意将宝玉叫到了一旁,再一次向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只是,宝玉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人值得细品。
探春又笑道:“这几个月,我又攒下有十来吊钱了。你还拿去,明儿逛去的时候,或是好字画、书籍卷册、轻巧玩意儿,给我带些来。”
宝玉道:“我这么城里城外、大廊小庙的逛,也没见个新奇精致东西,左不过是金玉铜器、没处撂的古董,再就是䌷缎、吃食、衣服了。”
探春道:“谁要那些。像你上回买的,那柳条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子,胶泥垛的风炉儿,这就好。把我喜欢的什么似的,谁知他们都爱上了,都当宝贝似的抢了去了。”
宝玉笑道:“原来要这个。这不值什么,拿五百钱出去给小子们,管拉两车来。”
探春道:“小厮们知道什么。你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作者,这些东西,你多多的替我带了来。我还像上回的鞋作一双你穿,比那双还加工夫,如何呢?”
处于深闺之中的探春,渴望得到一些来自外面的小玩意,这是很正常的;而贾宝玉,又恰好出入方便,如此做派,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倒是探春,只让宝玉帮忙买点玩意儿,却特意替他做鞋,显得过于庄重了。或许,对于这一点,但凡了解探春为人的,便不难理解了。
她虽然是荣国府的三小姐,但是,却并非嫡出,更让其难堪的是,她的生母赵姨娘,与主母王夫人之间,因为贾环的存在,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在这样的情形下,探春极有可能如同她的生母与弟弟贾环一般,遭受众人的冷漠与打压。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探春为了活出自己的风采,为了彰显自我,唯一的出路,便是疏远生母与弟弟,而亲近主母王夫人与宝玉。
因此,无论是她托宝玉买些小玩意,还是她借此机会给宝哥哥做鞋,都是如此。
只是,提到鞋,宝玉却道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风波。
宝玉笑道:“你提起鞋来,我想起个故事来。那一回我穿着,可巧遇见了老爷,就不受用,问是谁做的。我哪里敢提‘三妹妹’三个字,我就回说是前儿我的生日,是舅母给的。老爷听了是舅母给的,才不好说什么,半日还说:‘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做这样的东西。’因而我回来告诉袭人,袭人说这还罢了,赵姨娘气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经兄弟,鞋搭拉、袜搭拉的没人看见,且做这些东西!’”
初看宝玉的这一段对话,我们似乎体会不出其中的深意,但是细品之下,却会发现,在这段简单的对话中,有两处,值得我们进一步探讨。
1、探春替宝玉做鞋,贾政是如何得知的?
虽然,我们从宝玉的言语之中,不难得出,贾政将目光放在他的鞋上,不过是偶然的举动。但是,在这一点上,细品之下,却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毕竟,贾政整日里忙碌差事,对厌恶仕途经济学的宝玉原本就没有多少好感,父子相见之时,宝玉多是得到他的数落。试想,如此的贾政,是如何将眼光放到了宝玉的鞋上呢?
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描述贾政与宝玉的细节并不多,比如在贾环的污蔑下,贾政得知宝玉侵犯王夫人的贴身丫鬟金钏儿,导致闹出了人命,随后,便对他毒打了一顿;比如,元春安排宝玉住进大观园,贾政将他叫来规劝他用心学习。
在这些细节中,我们不难看出,贾政对宝玉的穿着是不然不在意的;也是因此,探春替宝玉做鞋,却能被他发现,显然有着内幕。
而这一点,该如何解释呢?想来,唯有从探春给宝玉做鞋的动机中,才能明白。
贾探春为何替宝哥哥做鞋?作为一位侯门千金,她并没有这样的义务;其动机显而易见,是为了亲近他。
在荣国府中,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谁不知道宝玉是香饽饽,谁不愿意巴结他、亲近他?如此一来,探春替宝玉做鞋,却被贾政发现,这便容易理解了。
想来,探春替宝玉做鞋,被贾政得知,一定是存在告密者;而贾政刻意的提醒,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家庭矛盾。
二、得知探春替宝玉做鞋,赵姨娘为何如此激动?
得知探春替宝玉做鞋,赵姨娘为何如此激动?对于这一点,从表面上看,我们是容易理解的;因为赵姨娘本人,一向有着阴微见识。
如今,见探春对自己的亲弟弟不管不顾,却又是拿钱给宝玉,又是替他做鞋,又怎能不嫉妒呢?
但是,抛开这一节的表面,我们却分明能够体会出,赵姨娘如此愤怒背后的良苦用心。
想要理解赵姨娘的这一行为,最好的方式,便是采用对比法。
让我们回到赵姨娘大闹议事厅那一节上,当探春代理荣国府的管家不久,当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去世,仅仅为了二十两银子的例钱,为何她却如此大动干戈,公然与女儿探春大闹议事厅呢?
同样的,从表面上看,是赵姨娘的阴微见识在作祟,是她对袭人的嫉妒与不甘;但是,我们从其大闹议事厅的效果来看,却不难理解,其真实的本意,是与探春上演一场出色的双簧。
赵姨娘用她的阴微见识,探春用她的公私分明,其最终的目的,都是为她树立威信,是一场苦肉计。
因此,同样的一幕,在探春替宝玉做鞋这一点上,赵姨娘所流露出来的对女儿探春亲近宝玉的不满,也是一种其刻意流露出来的对女儿探春的疏远。
正如,探春与赵姨娘这一对母女,在众人面前,一向是一对冤家;在外人面前,探春对生母赵姨娘流露出来的,也永远是不满与不屑。但是,在众多不起眼的细节之中,我们却会发现,她们私底下是有交集的,这便足以说明,她们母子二人所拥有的最真实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