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我们这个家庭的表面平静。
父亲病倒了,85岁的他,平日里总说自己身子骨硬朗,结果还是没能逃过岁月的侵蚀。
那天下午,我接到大哥的电话,他的声音里满是焦虑:“晓琳,爸住院了,医生说得长期护理。”
我愣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半天才吐出一句:“我马上去医院。”
赶到医院时,病房里已经聚满了人。大哥、大嫂、小弟、弟媳,还有几个月大的小侄子全在。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但精神看起来还好。他看到我进门,抬了抬手,声音沙哑却带着几分倔强:“晓琳,你来了。”
我点点头,走到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那一刻,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这只手曾经是那么强壮有力,撑起了我们一家人,而如今却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母亲打断了:“晓琳,来得正好。
你爸刚才说了,以后轮流照顾他,每天给200块,等他病好了,这钱全额返还。”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怎么?不愿意?”母亲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和不满。
“不,不是……”我连忙摇头,“只是突然听到这个,有点……有点意外。”
“这有什么意外的?”大哥接过话,“爸说了,这钱算是给咱们的辛苦费,回头他好了,全都退给我们,谁也不亏。”
我低头沉默了几秒,看着父亲干瘪的脸,点了点头:“好,我没问题。”
父亲的病情不算太严重,但医生说年纪大了,恢复起来需要时间。于是,我们三兄妹按照母亲的安排,每人轮流照顾父亲一周。最初的几天,家里气氛还算和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矛盾一点点浮出水面。
第一周,是大哥大嫂照顾的。
大哥一家住得离父母近,平时也常来帮忙,所以这次大嫂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接下了任务。
每天早上,大嫂会给父亲准备粥和小菜,中午熬汤炖肉,晚上再做些清淡的饭菜。
父亲喜欢喝茶,大嫂还专门买了上好的铁观音。
虽然嘴上说“真是伺候不起”,但看得出来,她心里还是希望能把事情做好。
可是没过几天,大嫂就开始抱怨了。一次我去医院送东西,刚好听到大哥和她在走廊里低声争执。
“咱们每天花这么多时间伺候爸,能不能多给点钱?200块哪够?”大嫂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抱怨。
“行了,别说这些了,爸听到了不好。”大哥低声劝她。
“什么不好?他自己说的,给钱的!咱们还得搭上时间和精力,凭什么不多给点?”
我站在拐角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那一刻,我第一次意识到,钱,正在慢慢腐蚀我们这个家庭。
第二周,是我接手。
照顾父亲的这一周,我早晚往医院跑,白天还要照顾孩子和工作,忙得脚不沾地。
有一次父亲半夜喊肚子疼,我急急忙忙叫来了医生,折腾到凌晨三点才回家。
第二天早上,母亲却冷着脸对我说:“晓琳,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没把门窗关好?
医院这地方,万一有个意外怎么办?”
“妈,我关了的……”我有些委屈,但没敢多解释。
“算了,反正你们这些当女儿的,就是上心不够。”母亲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耐。
那一刻,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母亲的话明明没什么恶意,可我却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第三周,轮到小弟。
小弟和弟媳平时工作忙,白天基本在医院看不到人,只有晚上才来替换护工。父亲有一次半开玩笑地说:“小峰啊,别光指望护工,还是得自己多上心。”
小弟笑了笑,没接话,但我能看出他的不耐烦。
几天后,父亲突然发了一通脾气:“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老了,拖累你们了?小峰,你妹妹忙,我不怪她,但你呢?你平时干什么了?”
小弟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那天晚上,母亲拉着我和大哥在走廊里说了很久,说小弟不懂事,说他总是敷衍了事。我看着她焦急的脸,心里却在想:为什么我们这个家,变成了这样?
父亲出院后,身体渐渐恢复了。按照之前的约定,他把每天200块的“辛苦费”退了回来。可是当我满怀期待地去拿那笔钱时,却听到了一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
“晓琳,这钱你就别拿了,给你哥吧。”父亲的语气淡淡的,却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为什么?”我愣住了,声音有些发抖。
“你是女儿,嫁出去就是外人了。再说,这几个月你也没少出力,就当补贴你哥一家了。”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爸,我也是您的孩子啊!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声音有些哽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不再看我。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意再回家。
那句“女儿是外人”,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
母亲曾试图打电话让我回去吃饭,但我的回答总是敷衍。
我知道,父亲并不是不爱我,只是他心里根深蒂固的观念,让他觉得儿子才是家里的“传承”,而女儿终究要嫁到别人家去。
我不知道这样的观念还能传承多久,但我知道,我的心已经被割裂了。
或许,这就是人生。你用尽全力去爱,却不一定能得到平等的回应。但即便如此,我依然无法真正责怪父亲。因为他的一生,也被无数传统观念束缚着,无法挣脱。
生命,是一场和解的旅程。
我最终还是选择原谅了他,也原谅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