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十四回
他告诉她,胡鸣九放他是假,真正目的在于吴家的那笔巨款,等吴家钱交齐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他。明知他们做戏,他有意装糊涂,利用这个机会将字条带出来。
“文件内容一见报,雨声就有救了。”她激动地说。
“不能太乐观,这毕竟不是原件。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他,也不会放过我。但有一条,一旦在报上披露有关内容,至少可以打乱他们计划,即便我们遇害,也让国人看清袁世凯的嘴脸。”
她提出尽快给钱教授发一封电报,将字条中的内容告诉他。他认为不妥,因为邮电局受县府控制,万一被他们发现,非但发不出去,而且会暴露秘密。
她说实在不行,直接派人送到北京。他摇摇头,说路上耽搁时间太长,万一他们抢先对雨声下毒手就来不及了。二人商量了半天,他建议迅速找一家外地报纸发表,打乱他们阵脚。
他说南京《共和报》总编温先生是革命党人,建议她派一位可靠人选将字条送到他手上。她表示认识温济泽,由她亲自跑一趟。
她很快赶到南京,在一栋带阁楼的小洋房里见到报社总编温济泽,二人在阁楼书房里彻夜长谈。
他们从上次营救计划失败,一直谈到当前的局势,温济泽激动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对未来充满信心,认为袁世凯以退为进,宣布退位是为了保住他总统的位子。
他认为文件内容一旦在报上披露,北京、上海等地报纸必定相继转载,势必引起社会各界关注。这不仅对营救她丈夫有利,而且对揭露袁世凯的真面目,挫败他以退为进的阴谋大有好处。
“报上发表的同时,是否给钱老发一封电报,将有关情况通知他。”她建议给钱枫亭通个消息。
“你考虑得很周到。我通过报社驻北京记者直接与他联系,利用钱老对北京高层的影响力,对县里施加压力。目前袁世凯四面楚歌,如果上下夹击,形成合力,相信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你见到李处长,让他安心养病,只要案子再拖上十天半个月,他和你丈夫就自由了。”
“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她不无担心地问。
“当然有这种可能。你回去尽快找一下金县长,他虽然不在位,仍然有一定影响力。”
温济泽关了电灯,拉开窗帘,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他推开窗户,双手叉腰站在窗前,望着渐渐亮起的天色,迎着江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意味深长地叫道:天快亮了!

几天后,小桃红从南京回到安庆,从江边码头下了船,没有回家便直接赶到金县长家。赋闲在家的金致平身着短装,挽着衣袖在花坛前浇花。郭秘书在一旁用小铲子松土除草。家人领着她走进。她一院子便叫:“金县长!”
“早已不是县长了。跟你一样,平头百姓。”金县长笑笑,领着她和秘书走进客厅。
“温先生让我代问您好!”郭秘书替她倒了一杯茶。她抿了一口说。
“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金致平多少有些意外。他在日本留学时与温济泽虽然不在同一所大学,但彼此有过一段交往,对他印象不错。
他属于实业救国派,希望通过学习西方科学知识,发展实业,令国家强大起来。而温济泽崇尚革命,力主推翻满清,建立共和,认为这才是中国唯一出路。
“前几天我去了一趟外地,在那边见到他。他特意让我带话给您,袁世凯很快就要倒台了。”
“他上逆天意,下辱民心,这是早晚要发生的。”金致平平静地说。
两人聊了一会儿,小桃红提起军火案中的绝密文件,说有关内容就在这几天见报。郭秘书很兴奋,认为有关袁世凯与日本国特使的谈话内容一旦见报,吴雨声就有可能放出来。
“正相反,这份东西一见报,他们更不会放过他。”金致平说出他的看法。
“为什么?”她问。
“报上说得有鼻子有眼,但拿不出原件作证据。吴雨声作为整理文件的当事人,是唯一相关证据人,他们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监狱。”金县长认为胡鸣九是蒋维和一手提起来的,在这个案子上陷得很深,要防止他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金大人,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她心里不由一惊,觉得他分析得非常有道理,当时她和温济泽都没想到这一点。
这篇文章既能引起社会关注,影响北京上层对该案的态度,对拖延时间有好处;同时也将对手逼进死角,令他们在绝望中铤而走险,提前对雨声下毒手。
“现在牌在胡鸣九手上,就看他怎么出牌。如果你丈夫命大,案子能拖到袁世凯下台,一切迎刃而解。反之,如果拖不到,结果就不好说了。”
“如果我们重提旧案,告刘家买通刘七栽赃枉法,陷害吴家,我丈夫作为案子的当事人,多少能为他争取一点时间。”她重提金县长过去给她出的主意。
“据我了解。当初胡鸣九以刘七失踪为由,将案子压下来。”他虽然赞成,由于情况有了很大变化,担心胡鸣九从中阻挠。
“如果找到刘七,他愿意作证吗?”
“虽然不能直接影响军火案判决,至少能为吴雨声争取一些时间。”
金致平认为,要救她丈夫,仅靠报上发文章还不够,惟有高层政治格局发生重大变化,才能彻底改变军火案的走向。就目前而言,拖延时间对吴雨声非常重要,从某种意义上说,时间就是生命。

离开安庆之前,林秀莲曾和她商量,准备去见刘七,她不同意,再三叮嘱对方,等她回来再决定下一步行动。现在看来,惟有找到刘七,才能告刘剑雄,从而为丈夫赢得宝贵时间。
小桃红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林秀莲已经见到刘七,而刘七为了与刘家和解,不惜出卖她,以此换得自己的安全。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全然在她预料之外。
前天夜里,也就是她乘大轮从南京回安庆途中,林家发生了意外。
林秀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刘七收了她的银票,答应写供词给他,她一连几天去找他,他都不在。今天下午她再次去找他,邻居说他可能出远门了,好几天没见他人影。
她越想越蹊跷,就算刘七不肯写证词,也犯不着躲着她,更犯不着离家出走。竹韵有事去了外地,临走前再三叮嘱她,有关与刘七见面一事等她回来,商量好了再去见他。
她天生性子急,不等竹韵回来便跑去找刘七,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好好的,人突然不见了。
外面起风了,大风从屋脊上掠过,发出阵阵刺耳的呼啸声,院子不时传来各种响动。她一心想着刘七的去向,本来就没有睡意,这一来睡意更没了。
枕边丈夫睡得死,发出一阵阵鼾声。她从他身上爬过,撩开纱帐,摸黑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到茶几边,端起茶壶,对着壶嘴喝了口凉水。正当她准备回到床边时,突然听见堂屋里传出可疑的响声。
她连忙点亮油灯,披上外衣,举着灯走进堂屋。堂屋的门大开着,门在风中摇晃,不时发出“砰碰”的响声。
她用手护着油灯,四下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小偷光顾的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走到门前准备关门,忍不住伸头看看院子里的酱缸盖是否吹掉了。
她刚出门,门边突然窜出两个大汉。一名大汉上前将她抱住,不等她喊叫,用事先准备好的毛巾堵住她嘴巴。她拼命挣扎。另一个人拿起麻袋套在她头上,两人合力将她塞进麻袋,迅速扛在肩上抬出院门……
一大早,谢杨柳睁开眼,发现妻子不在床上,以为她下厨房做早饭。他穿上外衣走进堂屋,见门大开着,油灯摔在地下,到处是玻璃碎片,心里不由一沉。
他慌忙冲进女佣人房间,见女佣搂着女儿睡在床上,根本不见秀莲人影。他慌忙跑到院子里,发现院门虚掩着,顿时觉得事态严重,慌忙向院门外跑去。
小桃红离开金县长家,赶到清风班住地,放下行包准备去和林秀莲商量找刘七写供词一事,陈笑天神情慌乱地跑来告诉她,林秀莲出事了。
两天前的深夜,她突然离开家,掉在河里淹死了。一大早,谢杨柳在河边洗衣洗菜的石阶上发现她的绣花鞋。他大声呼救。岸上的路人和水面的船家听见呼救,先后围过来,沿着河面搜寻,在下游几里路的地方发现了她的尸体。
她迅速赶到林家,一进客堂便看见大姐的棺材,谢杨柳头扎白布,站在灵堂前,望着香火前的灵位发呆。一见这情景,她顿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放声恸哭。
女儿丫丫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吵着要妈妈,唐表姐抱着她,哄她说妈妈出远门了,要过好久才回来。
表姐将丫丫带到她家住一阵子,让谢杨柳安心料理妻子后事。表姐离开后,小桃红和谢杨柳坐在灵堂茶几边说话。他告诉她,秀莲去找过刘七,这家伙收了她的钱,后来就没下文了。
出事前的当天晚上,她告诉他,这家伙不但没写供词,而且突然搬走了。
“怪我不好,不该答应她去找刘七!”
“不能怪你。你走之前说好了,这件事等你回来再说。她是急性子,你刚走没两天,她就去找他。”谢杨柳认为林秀莲不小心落水身亡,和她去见刘七似乎没有关系。
“她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她和刘七见了面就出事了。”她认为秀莲死得蹊跷,怀疑刘七悄悄和刘家通了气,把林秀莲出卖了,所以他们才对她下毒手!
为了证实她的想法,小桃红按谢杨柳说的地址匆匆赶到秀才巷,准备找刘七房东打听情况,他究竟搬走了还是出远门了。如果退了房,说明他搬走了。如没退房,说明他早晚会回来。

她沿着狭窄的巷子向深处走去,走了没多远,见许多人围在一家院门前,七嘴八舌地说出人命了。她走过去一看,门牌号恰好是25号,正是刘七的住址。
她慌忙挤进人群,看见几名警察站在院子东头小屋边,不让人们靠近。不一会儿,两名警察用担架抬着一具尸体走出小屋。众人急忙闪开。她伸头一看,尽管刘七一脸干瘦,她还是认出他。
刘七害了林秀莲,也害了自己。
李清泉躺在病床上,比起刚入院时身体好多了,已经可以坐起来靠在被子上看书说话了。一大早,秀子挎着竹篮走进,激动地从怀里取出一份报纸递给他,说报上登出来了。
他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她翻开报纸,指着一栏标题,他才惊喜地发现吴雨声写的字条内容见报了,一行引人注目的大标题跳入眼帘:《军火大案背后的秘闻》。
他看完文章,兴奋地拍着报纸说竹韵干得漂亮,文章点到袁世凯的痛处。
几乎同时,同样的报纸递到县长办公室胡鸣九手中。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恼火。他将报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想想又捡起来,放在桌上抹平了。
就在他气呼呼地盯着报纸发呆时,警察局唐局长走进,将一份报告递到桌面上,说是法院送来报告,月底对吴雨声执行死刑,请胡大人批复。
胡鸣九沉吟片刻,说先放一放。唐局长正想问为什么,他将报纸扔给对方,说有人将这件事在报上捅出来了。
唐局长看了报上的文章,半天不说话。
未完待续......
*本书内容由作家授权本号刊发
*图源网络,如侵告删
*如需转载,请后台回复“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