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何润萱

《唐朝诡事录之西行》（以下简称《唐诡2》）开播，爱奇艺站内热度很快突破9600，说来也怪，这个IP从各方面来说都算不上“顶配”，却从第一季开始就甚得观众喜爱，在两年之后依然能续上热度。反观隔壁《长相思》，仅仅是隔了一个夏天，观众就有点移情别恋，可见在剧集市场，强类型还是大过强感情。

《唐诡》的类型非常明确，属于唐风志怪，跟爱奇艺早前的另一部《天启异闻录》类似（详见➡️《天启异闻录》：东方怪谈萌芽时），都属于中式恐怖范畴，是近年来的热门。但撇开制作不谈，同属志怪，唐代的精怪异事们好像确实更受大众欢迎。

《唐朝诡事录之西行》

《唐诡2》的开场和1几乎一致，中郎将卢凌风在鬼市上遇到了骑猛兽的魔王，场面处理颇有90年代香港电影的魔幻感，看似粗糙却带着点人造刻奇，形成一种奇异的拟态审美。

随后卢凌风和他的老搭档苏无名继续双线并行，一路追查“乌膏”和“游光”两种神秘物质，抽丝剥茧找出背后真凶。这一季走的仍是民间勾连宫廷的路子，所以中间也穿插了一段政治情节：长公主找来大唐第一画师秦孝白为寺庙作壁画，秦孝白早早就画完了背景，却偏偏卡在为人物点睛上。而因为他迟迟不点睛，才有魔王脱壁为害人间的传说流行于市。太子李隆基也和长公主在此事的展开上暗自斗法。

《唐朝诡事录之西行》

基于以上设定，你能在《唐诡2》里看到很多幻术类的画面，比如老妪一转身就变身成美貌少妇，明明是人类却在画面的烘托下看起来像邪神。卢凌风夜闯乐游原，遇到树葬的尸体，结果尸体脑袋突然凌空飞起，像极了古早年代的香港cult片。

这一点也和1是一个路数，1的开篇是长安县尉武大起在家中遇到黑猫，不料黑猫化为人形还说起前尘往事，一切似真似幻，直到人死境消。这种假作真时真亦假的画风和陈凯歌的《妖猫传》异曲同工，皆系于一个“幻”字。

在《妖猫传》的开场，白居易和空海在闹市遇到卖瓜人，卖瓜人随手洒下一排种子，须臾之间种子便落地生长成熟结果，在场人皆为幻术所惑，只有和尚空海看穿。因此卖瓜人也把唯一的真瓜送给了空海。随后的极乐之宴上，这种幻的呈现更是登峰造极：花萼相辉楼中酒壶里洒出千片碎瓷，瓷片落地却绽放为花，少年清俊却能变身为龙翱翔空中。

《妖猫传》

这种对幻的极致刻画，是属于唐朝的独特气质，也构成了国人对大唐赛道的独特宠爱。唐宋虽皆为汉化，但幻术却只得大唐一份。这很大程度来源于唐朝与西域交流的空前繁盛，就如《唐诡2》的西行后缀一样，丝绸之路给了西域各国来唐的可能性，也带了各种神奇幻术。

大家都很熟的玄奘法师就记载婆罗泥斯国有烈士池，“数百年前有一隐士，于此池侧结庐屏迹，博习伎术，究极神理，能使瓦砾为宝，人畜易形”。美国汉学家薛爱华在其《撒马尔罕的金桃》一书中，则认为唐代这些“幻人”都是从突厥斯坦和印度进入唐朝各地的，而且在凉州和洛阳等地的寺庙中，还定期举行幻术表演，唐玄宗甚至还采取了鼓励态度。

《唐朝诡事录之西行》

而对于作为东道主的唐王朝来说，幻术某种意义上也被政治表演征用。比如在每年元日的大朝会，此时外夷来朝，在进行主要的礼节性活动之后，就会进行包括“鱼龙戏”在内的百戏表演，目的不过是“内抚诸夏，外接百蛮”。当然，唐朝极为广袤的领地也给了这些神秘故事生存的空间，如果地域狭小，则根本无法催生这种想象。

据《西湖游览志馀》记载，唐朝有个僧人叫张万回，哥哥在安西都护府当兵，距离家乡虢州有万里之遥，但万里却可以早上出门探亲晚上回家，做到日行万里，人称“万回哥哥”。这种法术佛家称为“须弥芥子”，是一种把空间缩为方寸之间的大神通，堪称盛唐折叠。但如果这种折叠离开了盛唐，其想象之魅力就会大打折扣。

至此，幻与唐王朝已成不可分割之势，也为国产影视注入一丝神秘气质。徐克的狄仁杰系列里同样有着诸多神秘学色彩，比如也在《唐诡》里充当着重要场景的鬼市，比如神鹿腹语、能引起人体自燃的赤焰金龟等神奇生物。在这个系列里，不仅出现了中华水形物语的人形怪兽，狄仁杰还变成了能3D透视、GPS定位的人形导航仪。虽说有点离谱，但放在唐朝倒是也有几分合理。

从这个角度来看，唐诡IP的成功是精准把到了唐王朝的一丝神魂，明为诡事录说成幻事录也是一样。如果给中国各朝代的古装剧判词，汉代是酷，清朝是斗，宋朝就是忍，唯独唐王朝是幻。宋朝相对接近唐，奇人异事不能说没有，但宋朝尊儒，儒家秉承是敬鬼神而远之，与幻术这种神秘学背道而驰，因此幻之一行只能体现在唐。

《唐朝诡事录之西行》

唐王朝对儒家的揶揄从韩愈的遭遇就可见一斑：元和十四年，唐宪宗要迎佛骨入宫内供养三日，韩愈写下《谏迎佛骨》，列举历朝佞佛的皇帝“运祚不长”，结果被贬官。然而民间却无同情，反而拿韩愈的《左迁蓝关示侄孙湘》编排他，把韩湘子编成他的大侄子，只爱异能不事生产。爱种牡丹花的异能人士韩湘子在花内发现两句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不解，韩湘子却只说“事久乃验”。这显然是民间对捍卫儒家的卫道士韩愈一种敌意的释放。

唐诡编剧魏风华，在开拍之前就已经写好了这一系列故事，也是志怪小说《酉阳杂俎》的忠实爱好者。这决定了他和市面上大多数行活儿的编剧不一样，创作冲动是对于志怪小说的热爱，底色就是奇诡。他把《酉阳杂俎》的作者段成式看成是一个古代记者，对后者记录的唐朝风俗、宫廷秘史、坊间轶事、异域传说、珍禽异兽等等知识都极为感兴趣，这种杂家风格也渗透进了他的写作。而深得幻字真传的唐诡，在一票古偶现偶当中显得独树一帜，受到观众追捧自然也顺理成章。

《唐朝诡事录之西行》

幻术从西而来，唐诡小分队在第二季也选择向西而去，表面上看是离开了作为剧情中心的长安，但却更接近了志怪小说的核心。和另一个志怪作家尾鱼一样，这一类的故事的中心从来不在繁华的都市，而是在万里大山沉沉大河和沙漠腹地之中，那些足够缭乱的文明事物，不过是这类幻事的前景。

观众对幻事的追捧并不新潮，也不过是中华文明里那个暗藏的虚点再次闪烁——须知中国人对于虚实相交的喜爱几千年来就一直没变过，《红楼梦》里的甄士隐与贾雨村，《枕中记》里的黄粱一梦，《初刻拍案惊奇》里叶法善与罗公远等人斗法，尾鱼在《西出玉门》里写汉武帝把精怪赶出玉门关，都是一脉相承。这也并不难理解，毕竟对中国人来说，能虚指的绝不落实，此之谓中华含蓄。

当然，这种虚也不完全是一条道走到黑，毕竟《红楼梦》警幻仙子的名号里，警在前，幻在后，提醒你虽然可以在离恨天灌愁海里沉浮，但终归是借幻设警，警其痴顽。

中国人的文化自觉还真是蛮奇妙的，自吹自唱，收放自如，最终衔成一个莫比乌斯之环。此环虚实掩映，不可证伪亦不可存真。而很多事也如这大唐幻术一样，如露亦如电，逝者不可追，粲然勃兴，体验过就好。*本文图源网络，如侵权联系删改运营｜CC校对｜刺梨参考资料：

说说唐代那些“幻术” | 【文化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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