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忆旧:把辉光像琥珀一样镶嵌

雨树披纷 2023-10-22 17:31:25

重阳节前夕,看望了父亲。父亲很快就九十岁了。

“文革”期间,父亲正值壮年。虽然没有像其他当权者那样,被整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受尽人身侮辱,但也遭到“批判”,靠边站,无所事事。

“愤益深,佯狂益甚”,他索性飙着车,驾驶着跟如今“宝马”同等派势的“幸福”摩托车,溜之大吉,躲进废弃的车间。

他养着几只凶残的老鹰,圈着几十只玲珑的山鸡,冷眼做“革命运动”的旁观者,提笼架鸟,一副闲散无业的模样……

父亲没有参与当时那些乐此不疲的“整人”,没有因为疯狂愚蠢的运动荒废岗位业务,没有因为玩世不恭而伤及无辜者和弱小者。

“文革”后,他的那些青壮年伙伴,被追责,遭痛骂,走进“清理三种人办公室”交代问题。

父亲接受的,却是当年无意间所保护的受害者的真诚谢意……

父亲这些“形象”,就像琥珀镶嵌到我的大脑里,几十年来一直熠熠生辉。

但今天的父亲,听力几乎丧失,坐在沙发上,默默的,偶尔笑笑,插上一两句跟这个世界毫不相关的话,时常插上一句:“门神老了不捉鬼。”

他完成了一生该做和能做的事,似乎与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

一个人,一旦被祝贺“长寿”时,祝福铿锵的画外音里,协奏着听不见但委实存在的低音:挽歌。

老化无法避免,这是所有有机体不可抗拒的趋势。

当一个男人老去时,他头顶的聚光灯早已投照在儿孙辈的身上,站在舞台上的脚悄然滑落到下行的台阶上,所能做的就是往下走不回头。

当一个男人老去时,他的生命宛如在时光大海里短暂漂浮的纸船,不知道哪一天就沉入孤寂无尽的黑暗深处。

当一个男人老去时,那些草莓柠檬味冰激凌的甜香、花灯美酒秾丽炫然的醉红,就会渐渐离去成为一种回忆。

当一个男人老去时,就要学会在一旁默默待着,像我父亲那样,偶尔说几句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的话,静静等候另外一个世界的呢喃牵手。

这就是天下每个父亲所需要的面对:把青壮年时该做的、能做的做完,并努力做好,给活着的人留下光辉,把自己的形象如琥珀一样,镶嵌到儿女的大脑里。

然后退场,默然地待着,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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