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母亲手指微微颤抖,
蓝工装上的铜奖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金芒。
缝纫机的针脚在晨光里跳跃,林秀兰的手指被布料磨出茧子。十平米裁缝铺里飘着热糨糊的味道,挂在墙上的蓝色工装已经褪成灰白,领口还别着那枚"劳动标兵"的铜制奖章。
那是1993年的春天,纺织厂改制文件下来的第二天。车间主任站在生锈的铁楼梯上宣布名单时,林秀兰正把最后一批布匹码进仓库。她的名字排在裁员表第一个,就住在厂区后边巷子里,丈夫是机械厂技术员,儿子刚上幼儿园——这些条件足够让她成为"需要顾家"的那类人。
下岗金是八百三十七块五毛。林秀兰用这笔钱盘下巷口的杂货铺,改作裁缝店。每天清晨,她踩着缝纫机踏板的声音和隔壁油条摊的炸锅声此起彼伏,蓝工装就挂在正对店门的墙上,像面褪色的旗帜。
"林师傅,我这件西装要改收腰。"穿皮夹克的男人扔来件墨绿外套,袖口沾着酒渍。林秀兰用划粉在布料上标线,突然听见急诊室方向传来救护车的呼啸。那天晚上十点,机械厂来人说她丈夫被钢梁砸中脊椎,手术签字单在日光灯下白得刺眼。
林秀兰在病房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和儿子出生时产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护士递来导尿管时说:"高位截瘫病人需要全天候护理",她盯着丈夫腰间外露的导流管,突然想起车间里断线的纺锤。
裁缝店招牌摘下那天,邻居送来半袋面粉。林秀兰把缝纫机搬进卧室,接些零活贴补家用。丈夫的轮椅卡在门槛时总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生锈的铰链在啃食木头。她学会单手换尿袋,另一只手还能给客人缝补裤脚,洗衣机轰隆作响时就把缝纫机架在膝盖上干活。
儿子考上重点中学那年,林秀兰在菜场捡到条红围巾。她拆开重织成毛衣,线头却总也藏不好。丈夫说"反正穿在里面",她却盯着歪扭的针脚直到眼睛发酸。那天夜里,她翻出压在箱底的蓝工装,发现袖口的金线已经霉变发黑。
2018年冬至,林小满把未婚夫领回家。男人打量着老式单元房斑驳的墙皮:"结婚后别上班了,我养你。"林秀兰正在厨房剁饺子馅,菜刀突然砍中指甲盖,血珠溅在案板上的白菜帮子上。
她翻出珍藏的蓝工装要给女儿看,却发现樟脑丸把布料蚀出破洞。那枚铜奖章倒还光亮,背面刻着的"1991年度先进工作者"在台灯下泛着微光。林小满摸着母亲变形的手指关节,想起小时候总能在校服破口处找到精巧的补丁。
"妈,你后悔过吗?"女儿问这话时,林秀兰正给丈夫擦洗后背。溃烂的褥疮散发着腐肉气息,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下午——如果没关掉裁缝店,现在墙上该挂满自己设计的旗袍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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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分:针脚新生
除夕夜的烟花在窗外炸开时,林小满听见缝纫机重新响了起来。母亲戴着老花镜在改一件旧风衣,佝偻的脊背竟挺直了些。那些沉睡二十年的缝纫线重新流动,像春汛时解冻的河流。
"下月有服装设计比赛。"林小满把报名表放在缝纫机旁,"我准备辞职单干。"她看见母亲手指微微颤抖,蓝工装上的铜奖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金芒。
老式缝纫机的嗒嗒声穿透雨夜,林秀兰在给女儿改参赛用的样衣。剪刀裁开布料时发出清脆的裂帛声,像某种陈旧的东西正在破碎。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不知何时抽出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