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深处,
自能见微知著,
将琐碎光阴织就锦绣。
世人论爱,常耽于声色之欢,殊不知至真之情,恰似陈年普洱,初尝平淡,细品方觉回甘绵长。
观天地万物,春日桃李争艳,秋日松柏守静,男子真爱之至境,亦在褪尽浮华后显露本真。
季慕林先生尝言:“深情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诚哉斯言,真情本无需锣鼓喧天,自在寻常岁月里深流。
华夏文明五千年,“责任”二字早刻入血脉。《诗经》有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先秦将士甲胄未解,已在沙场立誓护家周全。
今人读《曾国藩家书》,见其每封必问柴米油盐,细至后院菜畦施肥之期皆亲自过问,方知大丈夫之责不在宏论,而在晨昏定省间。
钱钟书与杨绛留学英伦时,这位学贯中西的才子,每日执帚清扫寓所,寒冬腊月步行五里买回妻子爱吃的杏仁酪。
及至《围城》问世,世人只见其笔锋犀利,却不知这嬉笑怒骂背后,是数十年如一日伏案笔耕养家的担当。真丈夫从不说“我养你”,却在稿纸堆里躬身构筑现世安稳。
梁鸿孟光举案齐眉,传为佳话。细究其理,不在案几高低,而在相敬如宾的分寸。
《浮生六记》中沈复与芸娘夜游沧浪亭,芸娘欲观庙会而恐遭非议,沈复便为其备男装,这看似顽皮的举动,实则是将妻子当作独立个体尊重的智慧。
陈寅恪晚年目盲足膑,仍坚持为护士唐筼手录诗稿。每有访客,必正襟危坐,将夫人平生所著置于案头显要处。
这般学者风骨化作的柔情,较之年轻恋人的山盟海誓,更显贵重。
真尊重从不在人前作态,而在独处时仍持礼守节。
沈从文追张兆和,情书累牍不如一句“乡下人喝杯甜酒吧”。这位文学大师晚年为妻子整理书稿,总不忘在砚台边温着半盏蜜水,因知夫人畏苦汤药。
这般体贴,恰似苏东坡夜访张怀民,不必多言,只需共步中庭的默契。
齐白石九十一岁为胡宝珠作《红线盗盒图》,题跋中细数夫人三十年来为其调色理纸的晨昏。
画中红线女衣袂飘飘处,藏着的何尝不是老画师对妻子日日研墨的感念?情到深处,自能见微知著,将琐碎光阴织就锦绣。
梁思成问林徽因“为何是我”,答曰:“答案很长,需用一生回答。”
这对学者夫妻在战火中护送建筑古籍,李庄陋室里相扶著书,从未说过半句情话,却在营造学社泛黄的图纸间,留下比情诗更动人的注脚。
杨宪益戴乃迭这对中西合璧的学者,特殊年代里相携译完《红楼梦》。红卫兵撕毁译稿,他们便趁扫厕间隙在草纸上重写。
晚年有人问可曾后悔,杨先生指指案头并立的眼镜:“她近视度数总与我相同。”至情至性,原不需刻意坚守,自会在困顿中显其本真。
佛经云:“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然真爱非炬火,实为暗室灯烛,经年累月照亮典籍上的蝇头小楷,温热汤药上的袅袅白气。
观王国维为莫氏夫人三十年不续弦,朱生豪予宋清如三百封书信,方悟大爱至简。恰似老树年轮,沉默里藏着雷霆万钧;又如古瓷冰纹,裂隙中自有气象万千。
这般情意,不在月下花前,而在秋风起时为卿添衣的指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