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琼瑶翩然离世,生前旧事一再被推上风口浪尖,舆论中心无怪乎她与平鑫涛的感情纠葛,牵扯出原配林婉珍隐忍了五十年的“控诉”、平鑫涛三个子女指责其薄情,以及外界质疑作品三观不正,想来确实有些悲凉。但她主动结束生命,很琼瑶的做法又让人感慨内心之强大,掌控着人生的主动权,且向晚年经历的种种非议给予有力回击。
正如她所写“是火花,已尽力燃烧过......将飞向可以起舞的星河”,早已直面死亡,更将不屈不挠的信念坚持到最后一刻。故此,这位靠着笔杆子改变命运的大女主,人生从来不能简单用“狗血”“小三转正”等词汇来概括。常年置身事外的平鑫涛,亦绝非为爱不顾一切的人,要知道当年经营惨淡的皇冠,直到签下琼瑶才逐渐崛起,作为商人怎么会轻易放走这棵摇钱树呢?
皇冠后来被平鑫涛儿子平云接手
即便2012年,新星再出版琼瑶的《窗外》,找来平鑫涛写序,仍能一语戳中痛点:写《窗外》时,她只有二十五岁,已经结婚,有个才两岁的孩子。丈夫的公务员薪水微薄,她的生活非常艰苦。她是抱着孩子,完成这部小说的。她后来告诉我,如果她再晚个十年来写《窗外》,一定不是这样的版本。因为她当时还年轻,那份初恋带来的伤痛依然强烈,她才会写得那样真情流露。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暗戳戳道出了琼瑶的两段旧情,下场皆凄凉。而《窗外》正是琼瑶的人生转折点,一夜成名,跟平鑫涛越走越近,也彻底告别了过去那个多次求死、感情脆弱的女子。所以与其说晚年的她看淡生死,不如说经历第一段婚姻后生死已抛之脑后,就像琼瑶接受采访时谈到“为了这部电影不知道哭了多少次,被逼到想自杀,如今父母过世,人生也应该没什么仇恨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时间来到1959年,琼瑶与台大外文系高材生马森庆结婚,彼时她才21岁。之所以早早嫁人,是因为两年前高考落榜后,选择求死未遂,同时,恋上高中语文蒋老师的消息被家里发现,引发大地震,母亲为让她彻底跟老师了断才出此下策。然而从相识到结婚一共才七个月,自然为日后婚姻中的不和谐埋下伏笔,更致命的是,琼瑶竟将失败的初恋写进书里,引得全城笑看家丑。
《窗外》是一部关于师生恋的作品,讲述尚在上高三的女生江雁容爱上国文老师康南的故事。琼瑶完成后投给了皇冠杂志社,平鑫涛为其出版发行,大胆新颖的题材,一经推出随即热卖。在琼瑶看来,此书是她心愿的结晶,不仅源于写《窗外》前,曾数次尝试过写长篇,但只写了个开头便放弃,更重要的是与初恋老师曾有个约定,若未能修成正果,其中一个一定要将故事写出来。如今终于了却心愿。
胡奇在片中饰演林青霞老师
此后很多年,她依然没有完全释怀,仍将这份情愫写进邓丽君歌曲《魂牵梦也系》中。大抵一方面这位比琼瑶年长25岁,结过婚又丧偶的老师,真如黑暗里的光照亮敏感、多愁善感的少女,彼此负重前行。虽然琼瑶出生于家族显赫的书香门第,父亲陈致平渡海去台湾后,被聘为师大教授,后来成为历史学家,母亲袁行恕自幼在北京读书,是典型的旧式大家族小姐,但年幼的她随父母逃难过程中,一度有着一家三口跳河自尽的悲惨经历。6岁时已见惯了许多死亡。
琼瑶母亲袁行恕(左一)全家福
待全家终于在台湾安定下来,父母的高知身份、弟妹的优异成绩,又无形中给了琼瑶莫大压力,时常因为成绩不好而郁郁寡欢,唯有一头扎进书海能暂时忘掉烦恼。台湾作家陈若曦曾是琼瑶的初中同学兼好友,她说这个因数学不及格而留级到自己班小个子女学生,文笔极好,性情内敛,小时候总跟双胞胎弟弟吵架,认为父母偏心男孩。某次气急之下,手握药水瓶表示不想活了,吓得她好言相劝之时,悄悄告诉了琼瑶母亲。不料陈母笑笑:她就会闹,死不了。父母的不理解、内心的挣扎,注定了琼瑶要为无处排解的忧伤情绪找个出口,蒋老师便出现了。
琼瑶9岁时就在报刊发表了第一篇作品
另一方面,她没想到父母得知这段师生恋的反应如此强烈,以至于接下来操作到了不可控的程度。琼瑶曾对父母的恋爱细节如数家珍,因为他们就是师生恋成婚的,譬如坐第一排的母亲如何把情书揉成小丸子,再用力一弹落到讲课的父亲书本中。现在却反过来打压女儿,将所有责任推到蒋老师身上,认定高考落榜、叛逆等都是他一手造成。甚至偷拿两人合写的日记本去影印,向老师告到了教育厅,这场禁忌恋终以蒋老师被撤职划下句号,也给琼瑶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被迫南下谋生的蒋老师临行前跟琼瑶约定,一年后在她二十岁生日时,在嘉义火车站碰面,再决定未来走向。哪知道一别竟是永远,期间老师写了很多信,但她从来没收到。母亲敦促她再次高考,又张罗着介绍青年才俊相亲,抵抗、挣扎,最终妥协,好歹挑中的马森庆是当下唯一一个支持她去写作,而非继续考大学的人。然而逃离原生家庭后,琼瑶的婚姻生活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时常为油盐酱醋闹得鸡飞狗跳。
更有甚者,好不容易完成《窗外》大获成功后,马森庆嘴上说支持,转头却公开发表一篇文章批判她,让琼瑶彻底心凉。这个节骨眼上,导演崔小萍首次将小说改编成电影,主演吴海蒂,就是曾被李敖称作比胡因梦还美的女星,该片上映后迷人气质立马吸引了大才子,继而展开猛烈攻势。另一厢,琼瑶的家庭矛盾愈演愈烈,父母也加入斗争,特别母亲极度不满片中负面形象,戏外母女关系降至冰点。
期间闹也闹过,哭也哭过,琼瑶幡然醒悟,这段婚姻并不能挽救自己,亲情更是解不开的结。她离开了马森庆,妥协了母亲,1973年林青霞版开拍前,花了三年时间打官司,勉强同意导演宋存寿开拍,但禁止在台湾上映。直到2008年宋存寿去世,该片才终于首映。而片中的主人公蒋老师,早已于七十年代末去世,那天林青霞正好前去琼瑶家探望,一进门见她神情黯然,垂首独坐窗前沙发上,林青霞脑子里赫然泛起吴海蒂那版《窗外》。
实际上琼瑶没有跟林青霞提过感情故事,只有平鑫涛依稀说过,《窗外》大卖后,她又陆续写完《六个梦》和《烟雨濛濛》,都在他的帮助下发表,从高雄到台北接受他安排的记者访问。回去时,平鑫涛送琼瑶前往车站,莫名就一起上了火车,一路聊到台中才下车,话题始终围着三部小说转,大部分时间都在聊《窗外》。也许那时,一个爱才,一个飘摇,初恋的羁绊就这么在心底激起涟漪。